333年,塞外寒风裹挟着燕国的噩耗呼啸而过。慕容廆的离世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慕容氏内部惊涛骇浪——建威将军慕容翰仓皇出逃,征虏将军慕容昭身首异处,广武将军慕容仁更是揭竿而起,燕国大地陷入一片腥风血雨。
赵国,在石勒的铁腕治理下,表面上却是一派歌舞升平,殊不知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潮早已汹涌澎湃。
这日,暖阳斜照石府,大公子石邃百无聊赖,心血来潮地决定带小妹璞玉去校场开开眼界。
校场上,金戈铁马,尘土飞扬,少年石闵身姿矫健,骑着骏马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过,手中长枪舞得虎虎生风,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璞玉的目光瞬间被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牢牢吸引。
她的脸颊泛起红晕,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迫不及待地缠着石闵要他教自己骑马。
石闵剑眉拧成凌厉的锋,寒星般的瞳孔冷漠地扫过璞玉绯红的脸颊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在他心中,这些羯人主子平日里高高在上,对汉人百般欺凌,他不愿与他们有过多牵扯。
石邃见状,勃然大怒:“小小汉奴,竟敢拒绝本公子的妹妹,真是反了天了!”
他大手一挥,恶狠狠地命人将石闵按倒在地,施以鞭刑。
石闵向来桀骜不驯,不会屈服于权势之下,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却硬是一声不吭,唯有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昭示着他正承受的剧痛。
璞玉心中不忍,急忙拉住石邃的衣袖,娇声说道:“大哥,你莫要再罚他了,若是将他打伤,日后他还怎教我骑马?”
石邃这才极不情愿地命人停手:“今日看在我妹妹的面上,就饶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汉奴!别以为有几分本事就能张狂,在我羯人眼里,你们汉人永远都是卑贱的奴才!”言语间尽是高高在上的傲慢与不屑。
璞玉快步上前,眼神中带着关切,柔声道:“你…… 你没事吧?”
石闵却看都不看她一眼,他将撕裂的衣襟胡乱地系上,身上的伤痛他不在乎,他只担心回去后阿姐见到自己这副模样该是会伤心难过。
石邃一脸玩味地看着两人,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不如将来把璞玉嫁给这小汉奴?”
璞玉脸颊绯红,娇嗔道:“我才不要,我要嫁就嫁大哥这样尊贵的男子!”
说罢,跺了跺脚,转身跑开了。
石闵强忍着疼痛回到院中,远远望见阿姐倚在廊下张望,慌忙别过脸去。
“阿姐,我太累了,想早些歇息。”
沙哑的嗓音混着夜风,不等崔安安开口,便匆匆闪进了屋子。
浴房里蒸腾的热气混着血腥气,石闵褪下染血的汗衣,伤口浸进热水的刹那,剧痛如毒蛇噬咬,他攥紧浴桶边缘,指节发白,今日的屈辱与疲惫却如潮水将他淹没,恍惚间,眼皮沉沉阖上,任由滚烫的水珠顺着脊背蜿蜒而下。
木门“吱呀”轻响时,阿京端着木盆的手猛地一抖。
水雾氤氲中,石闵蜷着脊背沉睡,纵横交错的鞭痕像狰狞的蛛网爬满后背,新结的血痂被热水泡得发白。
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石闵扯过一旁皱巴巴的汗衣胡乱套上,仓皇离去。
阿京张了张嘴,最终将疑问咽回喉间。
晨光洒进膳房,崔安安端着陶碗进来时,阿京将裹着朱红绸带的金疮药瓶推过案板:“你是许久未关心过你这个弟弟了。”
崔安安心口猛地一紧,忽然想起昨夜阿闵刻意回避的眼神。
暮色渐浓,崔安安守在房内,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窗棂上。
她攥着金疮药的手沁出薄汗,耳尖捕捉着院外每一丝动静,终于等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门扉轻启的瞬间,她迎上去的目光,撞进石闵躲闪的眼底——他发间还沾着未干的汗水,而他刻意裹紧的外衣下,隐约渗出暗红的血渍。
“阿闵,把衣服脱下。”崔安安的声音裹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少年如受惊的鹿般跳开,耳尖瞬间染成绯色,支支吾吾道:“阿姐……这不好吧?”
“想什么呢?”她跨步上前,指尖已勾住少年的衣领,“让我瞧瞧你身上的伤。”
“阿姐,我无事。”
石闵紧了紧衣领,慌忙后退。
崔安安眼疾手快扣住他肩膀,将他重重按倒在床榻,猛地扯开歪斜的衣襟 —— 交错的鞭痕如狰狞的蛛网,在少年古铜色的肌肤上翻卷着血痂。
石闵害羞地将头扭去:“阿姐,我都这大了,你也不避着些,小心旁人说闲话,误了阿姐的名声。”
回应他的是药罐轻磕案几的脆响,崔安安的药勺刮过陶罐,冰凉的药膏抹上伤口时,少年疼得蜷缩起脊背。
“这伤怎么来的?”
她的声音突然发颤,抚过伤口的动作却愈发轻柔。
石闵盯着帐角垂落的流云纹,语气漫不经心:“十娘子要学骑射,我不愿。”
“阿闵,我们寄人篱下,凡事莫要太倔。”崔安安将药膏抹匀,望着少年愈发宽阔的脊背,“她不过图新鲜,教几日便是。”
石闵突然翻身,带起一阵药香,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腕间:“若阿姐想学,阿闵定会义不容辞。旁人……不配碰我的马缰。”
崔安安佯怒拍向他后背,触及伤口的掌心却猛然收力。
石闵倒吸凉气,委屈地嘟囔:“阿姐,你明知我伤了还打我。”
她戳了戳他泛红的耳尖:“叫你受伤了还瞒着阿姐。”
少年突然攥住她的手按在脸颊,掌心滚烫:“我那是怕阿姐心疼难过才如此。倒好,旧伤未愈,阿姐又给我添新‘伤’。”
“嘴贫。”崔安安抽出被压麻的手,指尖却留恋地抚过他眼下青影,“阿闵早些休息,明日还得训练,新做的绵软疏松的汗衣放在枕边,这样伤痕也能好的快些。”
正要起身,手腕又被拽住,石闵将脸埋进她掌心,像幼时讨要糖糕那般蹭了蹭:“阿姐再陪我一会……”
纱帐低垂,月光爬上少年愈发健硕的身姿上。
崔安安望着那道布满伤痕的轮廓,指尖轻轻擦过结痂的纹路,听着少年绵长的呼吸,满眼心疼地替他掖好被子,却看见枕下露出半卷《孙子兵法》,扉页上用炭笔写着“冉闵”二字,力透纸背。
烛光摇曳中,她忽然笑了,这乱世或许从无温柔可言,但只要能看着石闵从稚子长成将帅,只要他眼中的星光不灭,她便觉得,所有的苦都有了回甘。
竹影婆娑的廊下,石遵倚着朱漆廊柱,手中的鎏金药瓶已被捂得温热,夜风卷起他墨色衣摆,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晃的暗影。
“九公子,你怎在此?”
崔安安推开门的一瞬,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与疑惑,抬眸时,正撞见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微蹙的眉梢还凝着几分焦急。
石遵慌忙将药瓶塞进她掌心:“真对不起,若不是昨日我因故未在校场……”他忽然顿住,眼底满是自责:“未能护好石闵,实在惭愧。”
崔安安摩挲着温热的瓷瓶:“九公子不必内疚。”她垂眸避开那双盛满愧疚的眼睛,“大公子他们向来瞧不起汉人,阿闵又桀骜不驯,他们总会故意刁难。”
石遵似是看出了崔安安眼中的犹豫与疏离,他认真地说道:“日后我石遵定会护着石闵,不再让他任人欺凌,若有半句违心,必遭天打雷劈!”
崔安安心中一颤,苦笑道:“九公子何必发这种毒誓,我自是相信九公子的,若不是九公子,我与阿闵今日还不知能不能活在这乱世之中。”
“安安若是真相信我,便莫要再称呼我九公子。”
石遵一脸温柔地望着她。
崔安安望着石遵眼底跳动的真诚,恍惚间想起多年前那个冬天,他把自己的狐裘大氅裹在她和阿闵的双肩。
她轻声唤道:“阿遵哥哥。”
石遵满意地捏了捏她泛红的脸颊,转身离去时,衣摆扫过廊下青竹,他的背影渐渐融入月色,却在她心间投下一片温热的光。
校场的砂砾在马蹄下飞溅,璞玉攥着缰绳的手指捏得发白。
“石闵,你今日必须教我!”
她扬着下巴,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将少年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石闵握鞭的手掌青筋暴起,旧伤处传来的刺痛顺着脊椎窜上后颈。
眼前少女娇蛮的眉眼,与石邃挥鞭时冷笑的面容重叠,令他本能地后退半步,靴底碾碎几粒碎石:“十娘子另请高明。”
话音未落,石遵已旋身而来,墨色衣袖卷起一阵风:“九哥的骑射也不差,不如……”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娇叱截断。
“不要!”璞玉猛地跺脚,“我就要他教!”她突然拽住石闵的袖口,“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去告诉大哥,说你……”威胁的话语戛然而止,少女望着少年骤然冷下来的眼神,无措地咬了咬唇,突然软了语气:“那日大哥打你,身上可还痛吗?”
石闵浑身一僵,这张总带着轻蔑的脸罕见地浮起关切,他猛地抽回手,转身时瞥见石遵似笑非笑的目光 —— 那个总护着他的兄长,此刻竟默许了这场刁难。
恍惚间,阿姐温软的叮嘱在耳畔回响,“一圈。”他咬牙吐出两个字,翻身上马的动作惊起一阵尘土。
璞玉欢呼着攀住他腰侧,温热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料传来,惊得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校场的风呼啸而过,他默数着马蹄声,当第三十二步时猛地勒住缰绳。
此后每日辰时,校场的角楼便会响起璞玉的呼唤“石闵 ——”,那声音准时得如同更漏,成了石闵每日挥之不去的“晨课”。
石闵避无可避,索性翻出后墙,往师父董毅家的小院跑去。
檐下的竹帘随风轻晃,董嫚躲在门后,绣帕绞出细密的褶皱,仿佛将满心的羞涩与期待都揉进了帕子的纹路里。
董润倚着廊柱擦拭长剑,剑锋映出少年狼狈的模样,他笑着抛来书卷:“又来躲那小祖宗?”
书页翻动间,石闵望着远处摇曳的竹影,突然觉得这乱世里,能有片刻安宁,已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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