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石邃羞辱

333年七月,赵王石勒的驾崩,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搅乱了平静的水面。

铅灰色的云层在赵国上空翻涌,暴雨如注,惊雷炸响天际,似在为这位奴隶出身的枭雄送葬。

石虎踩着满地积水踏入皇宫,蟒袍上的暗纹在闪电中狰狞如兽,长子石邃紧跟其后,鎏金护甲映着宫灯,将阴影投在跪地的群臣身上。

太子石弘抖着手将传国玉玺推过去时,石虎假意推辞的袖袍下,青筋暴起如盘蛇。

三日后,新王登基大典的礼乐声里,郑夫人凤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睁不开眼,石邃佩着象征兵权的虎符,望着台下叩拜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

很快,石弘便任命石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总理朝政大权。郑氏被立为魏王后,长子石邃则成为魏太子,被授予使持节、侍中、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等一系列显赫官职。

权力的天平,彻底倒向了石虎父子。

魏太子府的琉璃灯将长廊染成血色,石邃斜倚在胡床上,把玩着镶玉匕首。

“李颜,” 他忽然大笑,刀刃在案几上划出刺耳声响,“昨夜梦见一女子不肯从我,今日便将她带来,让诸位大人也开开眼。”

跪在下首的李颜浑身发抖,额角冷汗滴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痕迹。

膳房蒸腾的热气中,崔安安攥着食盒的手指发白。

嬷嬷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将沾着面粉的木勺重重一拍:“就你去太子府!丞相府的脸面,可不能丢了。”

阿京扑上来要夺食盒,却被管事婆子一把扯开,粗粝的嗓音混着打骂声:“也不撒泡尿照照,敢跟主子叫板?”

暴雨在青瓦上敲出密鼓,崔安安顶着油纸伞穿过太子府朱漆大门。

积水漫过绣鞋,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

远远望见宴客厅的金钉大门洞开,里面传来哄笑与杯盏碎裂声,她攥紧食盒的手突然剧烈颤抖 —— 那扇门后,不知藏着怎样的深渊。

太子府鎏金兽首烛台摇曳着幽光,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石邃把玩着镶玉酒杯,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杯沿滴落在崔安安颤抖的手背上

“过来。”

话音未落,杯盏已重重砸在她脚边,飞溅的酒水在粗布裙摆洇出深色痕迹。

“听说你伺候过石闵?”石邃突然扯住她发辫,鎏金护甲划破耳垂,“一个汉奴也配学兵法?”他仰头灌下烈酒,喉结滚动间溢出癫狂大笑:“本太子动动小指,就能把那小汉奴的骨头碾碎,喂给城外野狗!”

崔安安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当石邃的刀尖挑起她衣领时,她突然想起阿闵在董师傅院里练剑的模样 —— 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汗水顺着剑穗滴落,眼里盛着永不熄灭的光,那是她在这乱世里唯一的盼头。

“脱!”石邃的怒吼震得房梁上的铜铃乱响。

群臣们醉意朦胧的哄笑中,崔安安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粗布麻衣滑落的瞬间,凉风裹着酒气刺在皮肤上,她却死死盯着烛火,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石闵的名字。

当羞辱的目光如刀割般落在身上时,她突然觉得,那些啃食广阿县的蝗虫,或许都不及权贵们眼底的恶意锋利。

暮色将太子府的飞檐染成血色时,阿京跌跌撞撞冲进九公子石遵的书房:“九公子!安娘子去了太子府许久未回,大公子他……”

话音未落,石遵已猛然起身夺门而去。

太子府雕花木门被推开的刹那,酒气与哄笑如潮水般涌来。

崔安安蜷缩在青玉地砖上,单薄的内衣沾满酒渍,发间的木簪不知去向,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半张泪痕交错的脸。

石遵墨色锦袍裹挟着劲风掠过宴席,他一把将崔安安裹进怀中,掌心死死按住她颤抖的脊背,温热的血顺着崔安安嘴角滴落,在他绣着暗纹的衣摆绽开红梅。

“大哥,她是我的女人,还望大哥宽恕!”

“原来是九弟的人!”石邃仰头大笑,酒水顺着下颌滴落在狐裘上,“早说嘛!不过九弟可要当心 ——”他眼神扫过崔安安惨白的面颊,轻蔑一笑:“别让美人误了前程!”

石遵抱着崔安安转身时,背后传来刺耳的哄笑与杯盏碎裂声,怀中的身躯轻得可怕,他能清晰感受到她剧烈的颤抖,像是寒冬里濒死的蝶。

暮色渐浓,石邃张狂的笑声仍在府中回荡:“九弟,女人玩玩可以,莫要动情!”

穿过回廊时,崔安安低垂着头,发丝凌乱地遮住红肿的眼眶,温热的泪水砸在粗布裙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混着酒气与羞辱的气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石遵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看着她倔强地别过脸,他心底泛起一阵钝痛:“安……”

“九公子无需如此!”崔安安突然转身,泪水在苍白的脸上滑落,“我不过是个卑微奴仆,怎能奢求九公子真心相待!”

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尖锐的匕首,刺向石遵的心口。

石遵墨色锦袍下的手指攥得发白:“大哥今日醉酒,才会……”

“醉酒?你们石家公子,哪次不是借着酒意肆意妄为?哪个不是将人命视如草芥?”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小汉奴?”崔安安突然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苦涩与绝望,“阿闵在董师傅那练到手掌开裂,在你们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料,你们随便一句话,就能毁掉他的一生!”

石遵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一把甩开。

“我从来没有瞧不起阿闵!”石遵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我说过会护着你们,就绝不会食言!”

崔安安的眼神冰冷如霜,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承诺:“你拿什么护?拿你石府九公子的身份?”

她转身欲走,却被石遵一把拽入怀中,温热的唇突然覆上来,带着不顾一切的霸道与温柔。

崔安安的瞳孔骤然收缩,本能地一口咬下去,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她用力推开石遵,脸上满是愤怒与屈辱:“无耻!”

望着她跌跌撞撞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阿遵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又气又急:“为何一牵扯到石闵,你就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暮色中,他的质问消散在空荡荡的长廊里,只留下一地破碎的誓言与难以言说的情愫。

膳房蒸笼腾起的白雾中,崔安安捏着面团的手指微微发颤,揉出的花瓣歪扭变形。

阿京往灶膛添了把柴火,余光瞥见她盯着案板上的面团出神,连溅到袖口的面粉都浑然不觉。

“安,去歇着吧。”阿京夺过她手中的擀面杖,“看你脸色比这米粉还苍白。”

铜壶里的水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崔安安强扯出的笑容,“没事。”

她弯腰去捡滚落的红豆之时,木门 "吱呀" 推开,带着青草气息的风卷着熟悉的声音涌进来。

“阿姐!”石闵挎着竹箭筒撞进来,束发的青巾歪在脑后,“师傅说今日……”少年清亮的嗓音戛然而止,目光扫过崔安安泛红的眼眶,还有她刻意藏在身后的手臂 —— 那里有道未愈的抓痕,在粗布衣袖下若隐若现。

崔安安转身端起刚出笼的糕点摆到石闵面前,眼神中满是欣喜:“尝尝这个!”

糕点上的糖霜还在冒着热气,石闵接过时被烫得直吸气,又舍不得放下,逗得阿京捂嘴轻笑。

“加了什么神仙方子?”石闵鼓着腮帮子,碎屑沾在嘴角,“比去年上元节的还香!”

崔安安用帕子替他擦脸,指尖拂过他新长的绒毛,眼底泛起涟漪。

阿京往两人中间塞了杯凉茶,火苗在灶膛里噼啪作响,将三人的身影烤得暖融融。

当石闵说起今日射落的野雁时,崔安安倚着门框静静听着,看少年眉飞色舞的模样,仿佛今日太子府的羞辱都化作了灶膛里的灰烬。

可每当石闵抬手比划,她都会下意识缩一下肩膀 —— 那个攥着她下巴的手指,总在她闭眼时,带着酒气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晨光给九公子石遵院中的琉璃瓦镀上金边,崔安安捏着衣角在门前徘徊,发间新换的绢花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阿京那句“没了九公子庇护,你与阿闵如何自保”还在耳畔回响,她深吸一口气,却在听闻九公子外出狩猎时,满心的忐忑化作沉沉失落。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院中的蔷薇,花瓣的柔软触感让她想起九公子昨日被自己咬破的嘴角。

正出神间,身后突然传来衣袂轻响,她慌乱转身,却撞进一双盛满笑意的眸子。

“阿遵!”惊呼脱口而出的瞬间,崔安安下意识将藏在身后的花束攥得更紧,耳尖泛起的红晕比手中的蔷薇还要娇艳。

石遵倚着朱漆廊柱,墨色锦袍沾着草屑,发间还别着片金黄的落叶,偏生要板着脸:“安娘子这是来偷本公子院中鲜花来了?”

她低头盯着青砖缝里的蚂蚁,绞着裙摆的手指都在发烫:“对不起阿遵……昨日……”

话音未落,石遵突然凑近,带着松木气息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垂:“只道歉可不够。”他故意夸张地指着嘴角的伤口,“这儿到现在还疼得厉害呢。”

崔安安伸手时指尖发颤,刚碰到结痂处,就听见阿遵倒抽冷气,她慌得要缩手,却被他温热的掌心扣住。

“大夫说了,得用特别的药。”温润的嗓音混着轻笑,在她耳畔炸开细小的涟漪,“比如……安安亲它一下。”

“阿遵!”

娇嗔声里带着羞恼,崔安安跺脚要退,却被他伸手拦住。

“安安,莫要再生气了,阿遵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不会食言。”

石遵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发烫的脸颊,温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拉勾,食言之人来世会变成老龟。”

崔安安仰起头,眼底泛起盈盈笑意。

石遵故意板起脸,却藏不住眼角的温柔,屈指弹了弹她泛红的额头:“行,拉勾就拉勾,来世把安安变成老龟,背着我游遍天下。”

他话音未落,崔安安已经“噗嗤”笑出声,将藏在身后沾着晨露的花束塞进他怀中。

馥郁的花香混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漫开,石遵望着手中娇艳的花朵,又看看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突然觉得连廊下的风都变得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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