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看清真相

邺城朱雀大街车水马龙,董氏一袭鸦青襦裙立在琳琅满目的货摊前,指尖抚过虎头靴。

微风卷起她鬓边碎发,忽听侍婢慌忙凑近:“夫人,十公主来了,咱们……”

董氏望着不远处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华贵织金襦裙的璞玉,她轻轻拂开侍婢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必。今日,我偏要这糊涂人清醒清醒。”

“将军夫人好兴致。”璞玉斜睨着她怀中的襁褓,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本公主的贺礼,夫人可还满意?”

董氏突然轻笑出声:“公主可知,有些恨从一开始就错了对象?”她上前半步,“你以为将军纵容你,是因为爱?可笑至极!”

璞玉猛地攥紧缰绳,她脸颊涨得通红:“胡说!我与将军……”

“你与将军?” 董氏逼近一步,“去问问他,崔安安三个字,能让他不惜与天下为敌!”

“不可能!公主安她不是与我九哥彭城公两情相悦吗?怎会与石闵纠缠不清?”璞玉面色惨白,一脸不可置信。

“连你都被骗了,看来她真的是心思深沉。”董氏慢条斯理地抚过襁褓边缘参差不齐的剪痕 —— 那是前日怒剪崔安安所赠金丝襁褓留下的,“若将军真对我情深,你这些年的羞辱,他岂会坐视不理?十公主若不信,大可用对付我的法子,去对付你那位好姐姐,看看将军作何反应。”

说罢,董氏转身离去,只留下璞玉僵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手中的缰绳悄然滑落。

寒风卷着砂砾拍打着军营的牛皮帐,石闵正在沙盘前推演战事,忽闻帐外一阵骚动。

“将军,十公主来了!”副将张温匆匆掀帘而入,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奈。

石闵握着令旗的手顿了顿,眉间拢起烦躁:“就说我不在。”

张温苦笑着摇头:“来不及了,她已经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帐帘被猛地掀开,璞玉跌跌撞撞冲了进来,眼中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石闵!”她嘶声力竭地喊道,“这多年来,你为何如此纵容我任性胡闹?”

石闵连头都未抬,继续专注地摆弄沙盘。

璞玉见状,心中的不安与愤怒更甚,几步冲到石闵面前,猛地拍向沙盘:“你在乎的人根本不是董氏,也不是我,是公主安对不对?”

石闵终于抬起头,眼神冰冷如霜:“十公主若再无理取闹,休要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璞玉泪流满面,声音发颤,“你若不爱我,为何一次次容忍我的任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不甘,这是她多年来一直深藏心底的疑问。

“若不是阿姐让我宽厚容忍待你,我才无空与你折腾。”石闵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字字如刀,狠狠剜着璞玉的心。

璞玉呆立当场,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半晌,她突然冷笑出声,眼中满是怨毒:“公主安?不过是个卑微的汉女,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父王!”

“住口!”石闵周身气势骤然爆发,猛地抬手,一道凌厉的巴掌狠狠甩在璞玉脸上。

璞玉被打得踉跄着摔倒在地,嘴角瞬间溢出鲜血。

石闵死死攥着双拳,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倘若你再敢污蔑羞辱我阿姐,不管你是何人,我定不会饶你!”

璞玉捂着脸,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眼中满是恨意与绝望,她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疯狂:“公主安是我九哥彭城公的女人,石闵你别痴心妄想了!而且听说她在晋国之时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了…”

“够了!”张温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捂住璞玉的嘴,连拖带拽将她拉出营帐。

石闵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杀意翻涌,想到阿姐曾经的苦难竟被人当作笑柄,他心中涌起滔天的恨意与心疼,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伤害过阿姐的人碎尸万段。

风卷着沙尘掠过营地。

“十公主,今日你实在不该提起公主安的过往。”张温看见璞玉肩头剧烈颤抖,心知方才她的那番话如同利刃,狠狠剜进了石闵最痛的伤疤。

璞玉突然抬起头,沾着血渍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张温将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可笑?这么多年,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张温望着远处残阳如血,最终垂下头,沉默便是最残忍的回答。

营外,侍婢们匆忙迎上来,夕阳照见璞玉红肿的脸颊,惊呼声响成一片:“公主,您的脸!”

“被猛兽抓的。”璞玉伸手去摸脸颊,指尖触到的疼痛让她瑟缩了一下。

“可军营里怎会有……”小侍婢话音未落,便被一旁稍年长的侍婢狠狠掐了把胳膊。

张温适时抱拳行礼:“末将就不远送了,公主请回,莫要让大王担心。”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无奈轻叹一声。

“公主,咱们回宫……”

“都别跟着!”璞玉踉跄着推开欲搀扶的侍女,望着满地沙尘,突然笑出声,“回宫做什么?呵,这宫城偌大,除了大哥外,何时有人真正将我放在心上?”

长街的喧嚣如潮水漫来,璞玉跌跌撞撞撞进“醉仙楼”。

“上酒!”她甩出一锭银子,“要最烈的!”

掌柜的打量着她华贵却狼狈的装束,谄媚着捧来酒坛。

辛辣的液体灌入喉间,灼烧感从心口蔓延至眼眶,任泪水混着酒水滑落,恍惚间又看见石闵眼底的厌恶,听见董氏那句“你以为将军纵容你,是因为爱?可笑至极!”

周围酒客的哄笑、骰子的吆喝、琴弦的嘈杂,都成了刺耳的嗡鸣。

璞玉歪在斑驳的木桌上,乌发散落肩头,她捧着酒碗再次仰头灌下一口烈酒。

“小娘子这模样,莫不是被情郎抛弃了?”油腻的笑声裹挟着酒臭扑面而来。

三五个酒汉晃着膀子围拢过来,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游走,“哥哥们疼你啊。”为首那人伸手直往她腰间探去,酒气熏天的话语混着令人作呕的汗味扑面而来。

璞玉猛地挥开那只手,酒碗“砰”地砸在桌上:“滚!都给我滚!”她踉跄着撞翻酒桌,瓷碗碎裂声中,醉意与怒意翻涌,“石闵......他凭什么......”话音未落,又被人从身后箍住腰肢。

推搡间,酒肆木门被轰然踹开,凛冽夜风裹挟着寒光涌入。

苻健眼神如鹰隼般扫过醉倒在桌角的璞玉,眉峰瞬间拧起:“赵国十公主,你们也敢碰?”

他声如冷铁,森冷的气势已震得众人后退半步。

为首的汉子正要狡辩,苻健的拳头已擦着他耳畔砸在墙上,青砖应声而裂。

众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出酒肆。

“十公主?”苻健蹲下身,见她脸颊红肿,衣衫凌乱,心中泛起异样的疼惜。

还未及伸手,璞玉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哭得浑身发抖:“大哥...石闵他打我...”滚烫的泪水浸透他的衣襟,哽咽声断断续续,“大哥…他们都欺负我...你别离开我了…”

苻健僵在原地,良久才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脊背,他脱下披风裹住她单薄的身子,小心翼翼将人横抱而起,低声道:“小臣送公主回宫。”

怀中女子呓语不断,满是委屈与绝望,苻健凝视着她沉睡的面容,解下腰间绿松石串珠,轻轻套在她手腕——那是氐族男子赠心上人之物,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幽光。

次日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在璞玉的脸上,她悠悠转醒,只觉头隐隐作痛,正揉着脑袋,却发现手中多了一串精致的珠串。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她望着珠串怔了许久,随即开口问身旁的侍女:“昨日是谁送我回宫的?”

侍女福了福身,恭敬地回道:“是苻将军家的三公子。”

璞玉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娇羞爬上脸颊,她轻轻摩挲着珠串,心中泛起丝丝甜蜜。

午后,崔安安身着一袭素色罗裙,坐在宫内凉亭中,手中捧着书卷,正看得入神。

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花香。

这时,璞玉迈着轻快的步伐闲逛而来,她故意将手串露在显眼的位置,那珠串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崔安安抬眼,瞥见璞玉腕间珠串,笑着夸赞道:“十公主的手串很是精致呢。”

璞玉嘴角上扬,带着几分傲娇得意:“那是,姐姐知道是谁送的吗?”

崔安安笑着回应:“手串似是氐族之物。”

璞玉眼睛一亮,赞叹道:“姐姐倒是好眼力。我发现这世间比石闵优秀之人太多,此前真是被猪油蒙了眼,怎会看上石闵那种心狠手辣之人。”说罢,她轻轻哼了一声,脸上满是不屑。

崔安安无奈地笑笑,璞玉终于能够想开,不再纠缠阿闵,她自是轻舒一口气。

待崔安安回到院中,远远便看到石闵一袭黑衣,负手而立,他神情凝重,剑眉紧锁,不知已在此等候了多久。

“阿闵…”崔安安轻声唤道,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石闵却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将她搂住,力道大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崔安安微微一怔,心中疑惑,开口问道:“阿闵今日是怎么了?”

石闵将头埋在她的肩头,故作轻松道:“无事,就是想阿姐了。”

但崔安安又怎会不了解他,她明白阿闵定是听到了宫中那些关于她的传言。

她轻轻拍了拍阿闵的背,温柔地安慰道:“只要阿闵在我身旁,其他都不重要。”

石闵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他压抑着心中的怒气:“总有一日我要让那些中伤阿姐之人付出代价!”

石闵的怒气混着粗重喘息落在耳畔,崔安安眼眶泛红,她轻抚着石闵因愤怒而青筋凸起的脸,是心疼自己曾经的屈辱,亦是欣慰还有阿闵的相伴。

夕阳的余晖洒在修成侯府的朱红大门上,石闵脸色阴沉地跨进内院。

董氏正坐在榻上,手中拿着尚未绣完的小衣,听闻动静,忙起身迎了上去,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将军回来了。”说着,便伸手欲为石闵宽衣解带。

石闵却侧身避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盯着董氏,冷冷开口:“夫人昨日可是见过十公主了?”

董氏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中涌起一阵慌乱,支吾着:“将军,我……”

还未等她辩解,石闵眼底闪过的寒意比刀锋更利:“我不管你与十公主说过什么,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董氏望着石闵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中裹挟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毫无转圜余地的决绝。

一瞬间,寒意自心底涌起,仿佛坠入了千年冰窖,让她的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恍惚间,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她陡然忆起初嫁那天的场景——彼时,红烛摇曳,喜帐低垂,他也是这般冷冽地注视着自己,而后头也不回地迈出房门,将满心期许的她独自留在了那一片寂静与空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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