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捷报

赵国校场之上,战马嘶鸣如雷,旌旗蔽日遮天,万千将士身披玄甲,手持戈矛,阵列严整,昂首挺胸间尽显赳赳雄姿,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奔赴新的沙场。

修成侯府内,石闵正在房中筹备出征,指腹反复摩挲着虎符边缘凸起的纹路,案头摊开的行军图上,朱砂标记的箭头泛着红光,映得他眉眼愈发冷峻。

忽听门口守卫禀道:“将军,夫人来了。”

“进吧。”石闵头也不抬,继续在行军图上勾画。

董氏温婉开口:“将军即将出征,让妾替您更衣吧。”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身后侍女捧着崭新的衣袍。

石闵动作顿了顿,淡淡回应:“夫人费心了。家中稚子们尚小,还需夫人多费神照料。”

董氏神色黯淡,欲言又止,终是福了福身,缓步退出。

“妹妹,阿闵可在里面?”廊下,崔安安的声音带着暖阳般的笑意,见董氏身后侍女捧着崭新的男式衣袍,心中了然,温言宽慰道:“妹妹的心意,阿闵会懂的。”说罢,她接过衣袍,瞥见袖口细密的针脚,衣襟精致的云纹刺绣——分明是董氏熬了多少个通宵的心血。

董氏呆立原地,望着崔安安的背影,眼底满是羡慕与苦涩,她不明白,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走进石闵那如铁石般的心。

崔安安推门而入时,正撞见石闵低垂着头,愁眉紧锁地盯着身上甲胄的死结。

“阿姐来得正好!快来帮我!”石闵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化,“这新甲的暗扣刁钻得很,张温那小子系的结比死结还难开!”

崔安安忍不住笑出声,她指尖灵巧地探入甲胄缝隙,三两下解开死结,又取出檀木梳篦,将石闵乱成鸟窝的长发拢在掌心:“多大的人了,还跟孩童似的。”梳齿穿过发丝时,她瞥见石闵颈后的伤疤,像条蜿蜒的蜈蚣,心口突然钝痛——这些年,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伤痕,藏在这副坚硬的甲胄之下。

石闵打趣道:“阿姐如今帮我穿戴甲胄,愈发熟练了。”

崔安安将董氏新制的衣袍摆在石闵面前,一脸宠溺地看着他:“阿闵现在愈发会打趣人了。董氏替你准备的衣物,你还是带上。”

石闵瞥了眼衣物,小声嘟囔:“不是阿姐准备的,我不喜欢。”

“胡闹!都是一番心意,阿闵怎能无视?”崔安安抓起衣袍塞进石闵怀里,却在触到他掌心的厚茧时,语气软了下来,“在外风餐露宿,多带几件衣裳,总是好的。”

“好好好,阿姐让带,我就带,省得阿姐唠叨。”石闵垂着头,像只犯错的幼兽,眼中却满是依赖。

崔安安心中满是无奈与心疼,轻声叮嘱:“阿闵,一定要平安归来。”

石闵双手搭在她肩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神温柔:“阿姐莫要忧心,只需在邺城静候我凯旋。”

“将军今日怎这么磨蹭,校场将士已列阵三刻,就等您点兵发令了!再不走大军可要晒成肉干了!”副将张温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铁靴带起的风掀翻了案上的羊皮地图。

话音未落,瞥见崔安安手中还攥着石闵未系完的甲胄绦带,“哟…公主也在…要不属下去跟弟兄们说,再、再候半个时辰?”张温结结巴巴地倒退两步。

石闵被张温慌乱的模样逗得直乐,故意往崔安安身边又蹭了蹭,懒洋洋地说道:“张温,你去告诉他们…就说他们的主将,正忙着哄自家阿姐开心呢!”

崔安安耳尖泛红,扬手作势要打,最终只是指尖轻轻推了推石闵后背,“阿闵快去吧,别让将士们久等了。”

张温如蒙大赦,跟着石闵阔步迈出。

崔安安望着石闵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他幼时在雪夜中蜷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如今这副宽厚的肩膀,早已能扛起千军万马,却仍会在她面前露出最柔软的一面——只是这份依赖,不知还能有多少年。

黄沙漫卷的战场上,太子宣紧握缰绳的指节泛白,眼前鲜卑铁骑如黑云压境,眼看就要冲破赵军左翼防线。

斛谷提的弯刀在阳光下寒光一闪,却在下一瞬被破空而来的双刃长矛荡开——石闵的玄甲军如利箭突入敌阵,少年将军手中长矛舞出银芒,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溅起的血珠染红了飞扬的鬓发。

“好!”太子宣猛地挥鞭,身后赵军如潮水般压上。

战鼓震天中,石闵单枪匹马直取斛谷提,长矛与弯刀碰撞出耀眼火花,惊得鲜卑战马人立而起。

不过三日,鲜卑营帐化为焦土,斛谷提的首级高悬于赵军辕门。

捷报传回邺城那日,鲜卑宇文部首领宇文逸豆归的使者跪在殿下,身后是万匹膘肥体壮的战马,以及锁链加身的段辽、段兰兄弟。

太子宣抚摸着石闵在战报上画的战术图,羊皮纸还带着硝烟气息,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太子,修成侯这般勇猛,若能收为己用,将来管他秦公韬、燕公斌,都不足为惧......”孙珍凑到太子宣近前,眼中满是贪婪。

太子宣摆摆手,晃着鎏金酒盏:“诶,不急,修成侯向来桀骜不驯,自是不会轻易臣服,若是操之过急,强行招揽,反而适得其反。”他悠悠地饮下一口酒,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听说修成侯最听公主安的话?”

孙珍恍然大悟,谄笑道:“太子英明!只要......”

“备礼。”太子宣将酒一饮而尽,“挑最稀罕的玩意儿,就说二哥挂念妹子了。”

他望着天际残阳,笑容愈发高深莫测——在他眼里,石闵这把利刃,迟早会握在自己手中。

邺宫寺内,崔安安跪在蒲团上,听着佛图澄讲经的声音,望着香炉里飘起的青烟——自石闵出征后,她总觉得香炉里飘起的烟都像战场上的烽燧。

心不在焉地走出佛堂,只听得石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松木香气,“在想什么?”

崔安安猛地转身,正见他晃着一封火漆封印的信笺,火漆印上“战报”二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是阿闵的捷报?”崔安安眼睛一亮,伸手去抢。

石遵单手撑着廊柱后退半步,故意将信举过头顶,看着她因焦急泛起红晕的脸颊,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阿遵......”崔安安故意将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像春日里缠着枝头的藤蔓,她轻轻扯住他的墨色袖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上暗绣的云纹。

石遵心尖一颤,刚松开手,信件已被她夺走,信件展开时,还带着他身上的松木香,夕阳将“大获全胜”四个字映得通红。

“方才去拜见父王,特地从父王那里为你讨要来的。”石遵望着她嘴角藏不住的笑意,轻轻伸手替她理好被弄乱的鬓发,满脸宠溺。

崔安安捧着信贴在心口:“阿遵最好了!这世上除了阿闵......”

“又来了。”石遵突然屈指弹了下她额头,动作带着几分亲昵的恼怒,故意板起的脸上却藏不住眼底温柔,“每次夸我都要捎上修成侯,合着我这辛苦都喂了白眼狼?”

她突然踮脚在他脸颊落下一吻:“知道错啦!下次专门给阿遵写夸夸帖,贴满彭城公府的照壁!”说罢吐着舌尖跳着跑开,裙裾扬起的风裹着她的笑声,雀跃得像枝头的春燕。

石遵望着她蹦跳着远去的背影,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恍惚间竟分不清,此刻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究竟是因为被偏爱的欢喜,还是求而不得的苦涩。

崔安安捏着捷报低头疾走,她满心盘算着要为阿闵裁一匹蜀锦,绣上最锋利的箭簇纹样,却没注意转角处鸾驾的明黄帷幔。

“小心!”阿京眼疾手快,迅速挡在崔安安身前。

原来是后宫正得圣宠的刘昭仪,崔安安见状,慌忙跪地请罪。

刘昭仪轻蔑的目光扫过崔安安攥着捷报的手:“大赵公主如此不知分寸,该掌嘴!”她示意阿京动手。

阿京僵在原地,往日同甘共苦的情谊如潮水翻涌。

崔安安望着阿京颤抖的手,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扬手重重扇在自己脸上,右颊瞬间泛起五道指痕:“奴婢知错!”

石遵几乎是同时单膝跪地,墨色衣摆铺成保护的屏障:“儿臣管教不力,请昭仪降罪。”

刘昭仪瞥了眼彭城公紧握的拳头,忽然轻笑出声:“彭城公在后宫,还是要注意些影响。”说罢她挥了挥衣袖带着宫人离去。

阿京垂眸跟在刘昭仪身后,余光却死死盯着崔安安发颤的肩头,有些情分,终究是被宫墙朱门阻隔了。

“儿臣谨尊刘昭仪教诲。”话音未落,他便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指腹心疼地擦过滚烫的掌印:“疼吗?”

崔安安委屈地点点头,却在瞥见阿遵泛红的眼眶时,故意扯出一抹笑意:“今晚倒是突然馋胡羹了,不知彭城公府晚膳可会准备?”

石遵望着她强撑的笑脸,忽觉呼吸都变得苦涩,在敌国时护不了她,如今回到赵国,依然无法周全,只觉自己无能至极。

他伸手轻揉她的发顶,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语气温柔又带着几分纵容:“早就备着公主安最爱吃的食物,就等着馋嘴的狸奴上门。”

崔安安笑得眉眼弯弯,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幸福,她迫不及待地拉住石遵的手,娇声道:“那还磨蹭什么,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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