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丝竹之声喧天，舞姬们扭着妖娆的身姿。
崔安安踏入殿内，热气裹挟着脂粉香与酒香扑面而来。
“妹子来了。”太子宣半倚在玉榻上，抬手示意舞乐暂歇，玉杯在案几上磕出清脆声响，映出他似笑非笑的眉眼。
崔安安端起侍女斟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水入喉，却没有想象中的辛辣灼烧感，反而带着一丝清甜，她微微蹙眉：“太子，这酒......”
“特意命人换的西域葡萄酿。”太子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扳指，金镶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你素日不胜酒力，烈性酒喝多了伤身。”他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倒像是看透了她想用醉意麻痹心绪的意图。
“太子费心了。”崔安安欠身行礼，声音温婉，酸涩的果香混着莫名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太子宣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语气带着几分怅然：“一想到妹子要远嫁，我这心里头......就跟缺了块儿什么似的，空落落的。”
“太子谬赞。”崔安安轻笑出声，笑容却不达眼底，“不过是应验了殿下的‘天生凤命’一言，在这乱世，女子本就是这朝堂博弈的棋子罢了。”
“哎，妹子，你也别怪二哥，二哥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太子宣大笑，却在瞥见她眼底那一抹冷意时，敛了笑意，他突然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俯身凑近，“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他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只要二哥能做到的，二哥都答应。”
“太子日后若能善待阿闵，妹妹自是感激不尽。”崔安安猛地抬头，眉眼间尽是倔强之色。
太子宣挑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早知道你会提这茬！放心，良将难得，老子还舍不得让他折在战场上。”他收回手时，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只是妹子去了瘴疠之地，要多多保重才是，倒是苦了我那九弟彭城公了，佳人再难得......”
崔安安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黯然，再次扯出一抹笑，“让太子见笑了。不过是臣妹福薄，担不起这份情谊。”
太子宣大笑着重新坐回榻上，端起酒壶又斟满一杯，“明日，本太子命人去挑些和亲嫁妆，西域进贡的云锦、波斯的珠宝……任妹子挑选。”
崔安安福身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多谢太子。”转身离去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太子的喃喃自语：“可惜了……”
和亲之日越来越近，织室宫女捧着描金漆匣踏入寝殿，匣中嫁衣倾泻而出，大红色的绸缎上金线绣着展翅凤凰，尾羽却在烛光下泛着血色。
“公主，吉服已备，该试身了。”
崔安安漠然地抚摸着冰凉的衣料，曾经的她幻想过穿上这身嫁衣嫁给她最爱的阿闵，得知阿闵有婚约后，她也曾幻想穿上这嫁衣嫁给她最感激的彭城公，可如今，她不得不穿上这嫁衣，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异国老者。
“公主，刘昭仪遣人送礼。”阿黎的声音惊碎了满室寂静。
崔安安望着阿京低头捧来的鎏金礼盒，恍惚间又回到石府膳房——那时他们蹲在灶台边分食麦饼，阿京总把最软糯的那块留给她。
“都退下吧。”
崔安安屏退侍女，殿门合拢的瞬间，将阿京的影子在青砖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阿京小心翼翼地将礼盒放在桌上，后退半步，躬身道：“公主，奴...告辞。”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曾经患难与共的友情，如今连呼吸都透着拘谨，行礼时宫袍的褶皱都分毫不差，生疏得可怕。
“阿京，我要去汉国了。” 她抚过案上冰凉的礼盒，“往后山高水远，怕是再难相见。”
阿京猛地抬头，眼尾泛红，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极了当年被她撞见偷藏糕点的窘迫，“奴愿……”
话音未落，崔安安已将一卷素绢塞入他手中—— 正是他递交给内务府的请命书，朱笔圈出的名字被狠狠划去，墨迹晕染成狰狞的伤疤。
“阿京，汉国是狼窝还是虎穴，我们都不知晓。你在刘昭仪身边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何苦随我再入那险恶之境？” 崔安安顿了顿，别过脸去，强扯出一抹笑意，故作轻松道：“只是以后不在赵国，便不能时时吃到阿京亲手酿的蜜酱，阿京可否多酿些时常派人送往汉国以解我这馋嘴呢?”
香炉里的沉水香突然爆开火星，惊得阿京踉跄后退半步，他垂眸行礼，“公主想要多少奴就酿多少，奴还有事……便不打扰公主了。”转身离去的身影里，带着无尽的落寞与苦涩。
彭城公府的马厩里弥漫着干草与马汗混杂的气息，昏黄的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晃不定。
苏稽正弓着背，费力地刷着马匹，鬃毛间凝结的泥块随着刷子起落簌簌掉落，而弟弟苏亥突然凑近，压低的声音惊得一旁的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
“哥，你听说了吗？”苏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公主安要去汉国和亲了！”他警惕地瞥向四周，又将声音压低几分，“这可是咱们的机会！”
苏稽手上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弟弟。
苏亥猛地扯开衣领，露出胸口狰狞的疤痕：“哥！你甘心一辈子被人唤作‘汉奴’？只要能进和亲护军，等完成差事，按律就能脱籍！”
苏稽握着刷子的手紧了紧，“可...我们能行吗？”苏稽的声音发颤。
“一定行！”苏亥猛地抓住兄长的胳膊，眼中满是决然，“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次日，苏稽和苏亥整齐地跪在彭城公书房外的青石板上。
苏亥挺直脊背，声音洪亮：“殿下！公主安于我兄弟有救命之恩，此番和亲路途遥远、危机四伏，恳请殿下准许我们随行护驾，以报大恩！”
苏稽默默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掌心满是冷汗——这或许是他们此生唯一的机会。
书房内，彭城公放下手中书卷，他望着跪在阶下的兄弟，想起崔安安当初从东宫救下他们的样子，微微颔首：“好！我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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