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泼翻的墨汁浸透朝歌城外五十里的乱葬岗。最后一缕天光被乌鸦的翅膀剪碎,腐肉的气息在枯枝间凝成暗绿色的雾。周昌踩过一具无头尸体的肋骨时,听见了风中细碎的呜咽。
"殿下,该回西岐了。"随行的老巫祝第三次提醒。他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突然齐声震颤,在死寂中发出刺耳鸣响。
周昌按住腰间佩剑,剑柄上的玄鸟纹饰正在发烫。三十步外的土丘上,有团灰影正在啃食半腐的婴儿尸体。那东西觉察到活人气息,缓缓转过脖颈——是具只剩半边脸皮的骷髅,眼窝里燃着幽蓝磷火。
"啪!"
老巫祝扬手撒出一把朱砂,骷髅怪叫着化作黑烟。但四周土丘接连隆起,上百具腐尸破土而出,关节摩擦声如同折断的芦苇。
"怎么会…"周昌的剑锋在发抖。往日这些低等行尸绝不敢靠近身负王气者,此刻它们却像闻到血腥的豺狼,腐烂的眼球死死盯着西岐世子。
腐臭的包围圈骤然收紧。
就在第一只尸爪即将碰到周昌衣襟时,整片荒原突然陷入绝对的寂静。乌鸦振翅声、枯草摩擦声、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都消失了。一道玄色身影凭空出现在尸群中央,月光照在那人苍白的脸上,竟似被吸进了无底深渊。
"原来如此。"那人伸出修长手指轻触虚空,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血色涟漪,"尔等死于非命不入轮回,竟在阳世结出怨瘴。"
周昌瞳孔骤缩。他看见那人脚下不断蔓延的霜纹——不是寻常白霜,而是泛着青黑的幽冥寒雾。被霜纹触碰到的行尸瞬间僵直,表皮迅速覆盖上晶莹的冰晶。
"阁下是…"老巫祝刚要开口,突然发出惨叫。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浮现黑色经络,七窍中渗出粘稠的黑血——是比方才浓郁百倍的怨气在反噬!
玄衣人微微蹙眉,抬手对着老巫祝虚握。周昌看到此生难忘的画面:无数半透明的丝线从老者体内被抽离,那些丝线末端竟连接着密密麻麻的怨魂。随着丝线尽数没入玄衣人掌心,老巫祝轰然倒地,化作一具干尸。
"以生魂养鬼术,死不足惜。"玄衣人转身看向周昌,漆黑的眼眸里倒映出星辰湮灭的景象,"你倒是干净。"
周昌突然跪倒在地。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源自血脉的威压让他本能臣服。腰间佩剑发出悲鸣,剑鞘上传承自黄帝时代的玄鸟图腾竟在片片剥落!
"人皇血脉?"玄衣人若有所思,"难怪能走到这里。"
腐尸群突然发出凄厉尖啸。它们体表的冰晶同时炸裂,裹挟着冲天怨气化作黑色飓风。周昌看到飓风中心浮现出扭曲的人脸,那是千万亡魂的怨念凝聚成的实体。
玄衣人轻叹一声,广袖翻卷间祭出一卷玉简。当玉简展开的刹那,周昌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吸出体外——那玉简上的篆文根本不是人间文字,每个笔画都像用脊椎骨拼接而成。
"酆都律令,收!"
黑色飓风被强行扯向玉简,却在即将被吸入时突然炸开。漫天怨气凝聚成巨掌拍下,玄衣人嘴角溢出一缕青金色的血。周昌看到他的身影晃了晃,玄色衣袍下隐约露出半透明的躯体。
"殿下快走!"仅存的侍卫扑过来,却在碰到周昌的瞬间化为白骨。怨气巨掌离他们头顶已不足三尺,周昌握紧胸前悬挂的龟甲——那是父亲西伯侯留下的保命法器。
"放肆。"
平静的两个字却让时空凝滞。玄衣人双手结出古老法印,周昌看到他的发梢开始变得雪白,四周土地里渗出无数血珠。当法印完成时,整片荒原响起锁链拖动的轰鸣。
九条青铜锁链破土而出,每条锁链末端都拴着山岳大小的狰狞鬼首。鬼首张开巨口撕咬怨气,咀嚼声中夹杂着万千亡魂的哀嚎。周昌的耳膜被震出血,却仍死死盯着战场中央——那个正在消散的身影。
当最后一丝怨气被吞噬,玄衣人已透明得能看到身后的枯树。他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那雪片在掌心化作血色符文。
"西岐的继承人,"他的声音仿佛从黄泉深处传来,"想要终结这乱象吗?"
周昌艰难地爬起身,发现方圆十里的土地都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那些被吞噬的怨气正在地下翻涌,随时可能破土重生。
"请上神指点!"
"用你的血,在这片土地上画三百六十道往生符。"玄衣人指尖点在周昌眉心,大量符文涌入他的神识,"每画错一笔,就会有百人陪葬。"
"那您…"
"我名林渊,掌九幽生死。"玄衣人的身影开始消散,"若是成功,三日后带着画满符文的兽皮来邙山找我。"
最后一字落下时,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周昌跪在血色荒原上,看着指尖凝结的血珠。当他颤抖着画出第一个符文时,地底突然传来锁链晃动的声响——那是林渊用最后神力为他争取的时间。
七十里外的云层之上,林渊的本体正在龟甲裂纹间沉浮。他望着掌心黯淡的酆都帝印苦笑,方才强行召唤九幽冥链,让本就残缺的权柄又崩解了三成。
"看来需要个代言人。"他凝视着荒野中踉跄作画的周昌,忽然拂袖洒落几点星辉。那些光点落入凡人体内,化作续命的生机。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林渊看到了有趣的变化——周昌的血符渗入土地后,竟有极淡的香火之力汇入酆都帝印。虽然微弱,却让他模糊的形体稍稍凝实。
"原来如此…"阴天子眼中泛起幽光,"人皇血脉配合幽冥符咒,居然能转化信仰。"他望向朝歌方向,在那座奢华的鹿台上空,浓重的怨气正在凝聚成新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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