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甲泣

邙山北麓的乱石滩上,周昌盯着兽皮边缘焦黑的灼痕。这是第三张被焚毁的兽皮——每当他试图用朱砂复刻那晚的血符,皮料就会无火自燃。

"殿下,该启程了。"随从捧着青铜水匜的手在发抖。昨夜又有三个侍从暴毙,死状与老巫祝如出一辙:浑身经络漆黑如蛛网,眼眶里爬满白蛆。

周昌蘸着晨露擦拭龟甲,甲壳上细密的裂纹突然渗出暗红血珠。这是今晨第七次异动,每当血珠滚落,远处山道上就会传来战马嘶鸣。

"报!东南十里发现殷商玄鸟旗!"斥候的喊声带着哭腔。他左耳只剩血窟窿——方才探路时被骨箭所伤,箭头分明是朝歌死士惯用的黑曜石。

周昌将龟甲贴近心口,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鹿台祭坛上的青铜人牲柱。父亲曾说,真正的王者在绝境中能听见先祖低语,可他此刻只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

山风送来刺鼻的硫磺味。

"列阵!"他拔出佩剑,剑锋却指向西北方,"往鬼见愁峡谷撤退。"那是邙山最险峻的裂谷,传说有上古妖兽盘踞,生人勿近。

马蹄声如闷雷碾过荒原。三十名西岐死士结成圆阵,将世子护在中央。周昌注意到他们的甲胄缝隙渗出黑气——是那晚残留的怨气在侵蚀活人。

峡谷入口形似巨兽獠牙,岩壁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当第一匹战马踏入阴影时,孔洞里突然伸出无数惨白的手臂。周昌听见身后传来咀嚼声,不用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点燃火把!"他扯下披风缠在剑尖,火焰却呈诡异的幽绿色。借着磷火般的微光,他看清了那些手臂的主人:是上千具嵌在岩壁里的干尸,空洞的眼窝随着活人移动缓缓转动。

"朝歌的殉葬坑..."周昌的剑尖在岩壁上划出火星。这里分明是商王武丁时期的万人冢,不知被什么力量改造成了尸巢。

干尸群如潮水涌来,西岐武士的惨叫声在峡谷回荡。周昌挥剑斩断一具干尸的脖颈,发现断口处钻出密密麻麻的尸蟞。这些本该畏光的毒虫,此刻却像被血味刺激的食人鱼。

突然,所有尸蟞齐刷刷转向东方。

周昌顺着它们的朝向望去,看见峡谷尽头亮起一盏青灯。提灯人披着玄色斗篷,惨白的手指正轻轻叩击灯罩。尸蟞群顿时沸腾,竟互相撕咬起来,暗绿色体液溅在岩壁上发出腐蚀的滋滋声。

"三日之约未至。"提灯人开口的瞬间,周昌怀中的龟甲剧烈震颤,"西岐世子这般心急?"

干尸群如退潮般缩回孔洞。幸存的五名侍卫跪地呕吐,他们裸露的皮肤上爬满黑色纹路,像是有活物在血管里游走。

林渊提起青灯照向众人,灯焰中浮现出扭曲的鬼脸。侍卫们身上的黑纹突然暴起,化作细蛇钻入灯芯。当最后一条黑蛇被吞噬,青灯发出满足的叹息。

"你带来了什么?"林渊掀开兜帽,月光下的面容比三日前更透明,仿佛一触即碎的冰雕。

周昌解下背后的青铜匣。当匣盖开启的刹那,整座峡谷响起尖锐的哭嚎声。匣中兽皮上的血符泛起幽光,三百六十道符文竟自行飘起,在虚空中组成旋转的星图。

"不够。"林渊屈指轻弹,星图瞬间崩解,"这些符文中藏着七处谬误。"

"不可能!"周昌的指甲掐进掌心,"每道符都是按您传授的..."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林渊掌心浮现出酆都帝印的虚影,那些散落的符文突然化作锁链,将五名侍卫吊上半空。侍卫们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最终变成五具套着甲胄的骷髅。

"错一笔,百人殉。"林渊的语气像在讨论天气,"你该庆幸只错了七笔。"

周昌的佩剑哐当落地。他终于看清那些符文真正的模样——每个笔画都是由微小的骷髅拼接而成,自己临摹时擅自改动的弧度,竟导致七百个冤魂永世不得超生。

林渊拂袖卷起兽皮,沾满鲜血的皮料在月光下舒展成三丈长的幡旗。当幡角扫过岩壁,那些沉寂的干尸突然齐声哀哭,道道黑气从七窍涌出,尽数没入幡面。

"此物名招魂幡。"林渊咬破指尖,在幡面写下敕令,"持幡者需承万鬼噬心之苦,你可愿?"

周昌望向幡旗,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血符中扭曲成恶鬼相。父亲刻在宗庙梁柱上的箴言在耳边炸响:周室子孙,当以苍生为念。

"求上神赐幡!"

林渊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将幡杆插入岩缝,整座邙山突然地动山摇。周昌看见无数半透明的亡魂从地底升起,像归巢的燕雀般投入幡中。当最后一个亡魂消失,东方天际亮起紫微星的光芒。

"明日此时,带着比干的心来见我。"林渊的身影开始消散,"它在鹿台地宫的青铜鼎里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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