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纱卷落时空错

我重重跌坐在青石板上时,中都大兴府西市的喧嚣裹着槐花香撞进耳膜。藕荷色雪纺裙在石板路上铺展成睡莲,晨露在裙摆凝成细碎珍珠。我挣扎着撑开眼皮,惊觉十五岁的身体蜷在陌生街市中央——香奈儿凉鞋不翼而飞,樱花粉美甲蹭在粗粝石板上,鼻梁那颗淡痣在阳光下忽明忽暗,掌心黏着不知谁泼洒的酪浆,甜腥味混着鹅卵石的凹凸感直冲脑门。

女真语的叫嚷此起彼伏,像生锈的刀片刮着耳膜。从水洼倒影里,我看见少女稚嫩如桃李的脸,原本合身的雪纺裙空荡荡罩着缩水的身体,活像褪下的蝉蜕。

"天爷!莫不是仙子落了凡尘?"华贵马车里探出缀满玛瑙的头饰,女真贵妇的惊叫引来更多目光。穿赭色交领襦裙的妇人抱着陶罐踉跄后退,茱萸籽滚落如血珠。货郎担子里的铜镜折射出无数惊惶眼睛,卖酪老妪的银壶撞翻摊位,刺耳声响惊飞檐角鸽子。

镶金牙的商人晃着铜秤嗤笑:"快看这汉女!"六个髡发小童从羊肉摊后探出头,油污手指戳向我裸露的脚踝,女真语喊着"雪兔子"。羊尾脂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焦香混着膻气直往鼻腔里钻。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能从表情中读出惊诧与好奇。

三个獐头鼠目的泼皮挤到最前头,镶金门牙泛着油光:"这般细皮嫩肉..."脏手刚伸向我肩头,药锄"当"地砸在他们脚边。黧黑汉子扛着两筐艾草劈开人群,额角刀疤在日头下泛红:"这是我斡鲁的侄女!"浑厚的女真语炸开,腰间镰刀寒光吓得泼皮们踉跄后退。

丁香色身影从人缝里挤进来,鹅黄披风带着药香裹住我。"姑娘可会说中原话?"带着北方口音的询问落下时,我正盯着她靛蓝围裙上细密的针脚——那双手掌纹里嵌着晒干的雪莲瓣,让我想起舞蹈学院总在更衣室插野菊的保洁阿姨。

"莫怕,这儿是金国中都大兴府。"她粗糙掌心抚过我脸颊,紫苏簪在鬓角轻颤,"我叫乌娜,在城南开百草堂。"她丈夫挥舞镰刀驱散人群的动作,像极了我在洛城赶地铁时拨开人潮的模样。

去往百草堂的路上,我赤脚陷进夯土路的车辙印时,脚底传来碎石子尖锐的刺痛。街道两侧土木房子挤挤挨挨,银匠铺的敲击声混着女真语的讨价还价往耳朵里钻。

中原商贩推着独轮车吆喝,车轮碾过铺满丁香的水沟,碾碎的花瓣混着马粪,在雨后蒸腾出酸涩的暖意。跟着乌娜穿过曲折的巷子,檐下铜铃叮咚作响时,仰头望见"百草堂"的桦木匾额。女真文字如藤蔓缠绕的笔画间,还粘着去年桃符的浆糊痕迹。

掀开靛蓝门帘的刹那,六十种药香扑面而来——忍冬藤蜷曲如金蛇,地黄沾着晨露,当归与川芎在石臼里碾成赭色雪粒。"阿邻!"乌娜朝屋里喊。八岁女童骑着木马冲出来,枣红襦裙的云雁刺绣几乎勾住我披散的长发。"姐姐吃!"她举着糖葫芦凑近,杏眼圆睁:"阿娘,这位仙子姐姐是谁?"

"这是..."乌娜迟疑的瞬间,我接过话头:"我叫艾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空荡荡的位置,那里本该有父母送的钻石项链,"多谢你们收留。"

换上藕荷色襦裙时,铜镜映出鼻梁淡痣。乌娜突然攥住我手腕,粗粝拇指抹过那颗小痣:"怎么蹭上灶灰了?"她转身取来螺子黛,指尖微颤着在我鼻梁涂抹。

远处街巷忽起喧哗,重甲卫队疾驰的震动让琉璃罐嗡嗡作响。"奉骁王令!寻鼻生墨玉痣者!"乌娜手一抖,黛粉在颊边划出细痕。她猛地扯下鬓角紫苏簪,将散发拨至我额前:"近日莫去前堂。"药香裹着冷汗从她掌心渗来,我突然记起博物馆炸裂的防弹玻璃。

阿邻举着半块菱花镜挤进来:"佳佳姐的星星..."乌娜抢过镜子扣在药柜,素日温厚的嗓音透着厉色:"阿邻!带姐姐去后院认草药!"小女孩被吓得缩脖子,我却看清镜中一闪而过的淡金光芒——那颗被螺子黛掩盖的小痣,正如博物馆那日般诡谲发亮。

乌娜背身整理艾草堆,靛蓝围裙上的针脚随着深呼吸剧烈起伏。她突然抓起把雄黄粉抹在我鼻尖:"就说起了疹子。"前院传来砸门声时,我正教阿邻辨认薄荷。卫兵佩刀撞击门板的闷响惊飞晾晒的忍冬藤,乌娜拔高嗓音的应答混着女真语传来。

阿邻突然攥紧我的襦裙,她指尖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林玥最后伸来的手。门板震动的余韵里,乌娜突然拔高嗓音:"官爷稍等!这就取户籍册来!"她冲我使了个眼色,抄起药柜最上层的雄黄粉罐,扬手洒向半开的门缝。呛人的粉尘中,卫兵咳嗽着后退:"晦气!这家在驱疫!"

晚饭时参鸡汤氤氲的热气里,乌娜将最大块的鸡腿夹进我碗中:"胡鲁在骁王亲卫队当差,前日捎信说..."她突然用木勺敲斡鲁伸向酒壶的手,"某些人管不住嘴就甭喝酒!"

斡鲁讪笑着缩回手,蘸着酒水在桌上画圈:"王爷悬赏的姑娘,听说鼻尖有颗会发光的..."乌娜的陶碗重重磕在榆木桌上,震得艾草茶泛起涟漪。

"佳丫头。"她突然握住我正夹菜的手,指尖沾着的雄黄粉染黄了筷头,"明日去采药记得戴帷帽,山间多瘴气。"我摸着鼻梁新结的痂——那是她晌午用艾灸烫出的伪装。

第二日晨光漫过晒药架时,阿邻蹲在石阶上数我转圈的裙摆。野菊擦过耳际的刹那,街市传来马蹄铮鸣。"可曾见过十五六岁汉女?"的盘问声里,我教她踮起的足尖悬在半空。"这是'药'。"

乌娜教我女真语的嗓音比往常响亮,她故意撞翻装紫苏的竹筛,草药纷飞如碧雨。当我在青石板写下"佳"字时,斡鲁拍柜大笑的音量震落梁上积灰:"好字!比胡鲁强百倍!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融入了药铺的生活,我将现代的花草知识运用到药草处理中,改良了几味药的炮制方法,效果显著。

斡鲁夫妇对我的聪明能干赞不绝口,阿邻更是整天黏着她,学这学那。"佳佳姐,你教我认汉字好不好?"阿邻拿着毛笔,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笑着点头,手把手教她写下了第一个汉字:"这是'花',这是'草'。"

这一日我将忍冬花穿成璎珞。阿邻蹲在石阶上数我转圈的裙摆,野菊擦过耳际的刹那,街市传来胡琴悠扬。"佳佳姐比月神娘娘还好看!"她踮脚将新采的夕雾草插进我发间,花茎上的晨露沾湿了鬓角。

乌娜教我辨认"雪莲"的女真语时,两个粟特商人倚在门边,琉璃耳珰折射着碎金般的光:"骁王的城东别院里昨夜又添新人,说是眉眼似画中仙。"年轻商人拨弄着镶月长石的琵琶弦,"这月第3个了,王爷寝房的珠帘都没歇过响。"

我手中的忍冬藤突然缠紧指尖,斡鲁递来银剪的刀背映出我蹙眉的模样。铜镜里晃过博物馆那幅戎装画像——画中人眉峰凝霜,与商人口中夜夜笙歌的王爷判若两人。

改良忍冬香囊那日,满城飘起祈愿天灯。乌娜将白鹃梅别在我襟前:"星月阁今夜放九百九十九盏琉璃灯,说是为引画中魂。"她压低声线,我编缀璎珞的手忽地轻颤,卫兵佩刀缀着的银铃随脚步叮咚。

阿邻拉我出门去看天灯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一缕月光。那些属于艾佳的人生碎片——父母在阿尔卑斯星空下的笑颜、林玥塞来的樱花香囊、练功房镜前旋转的晨昏——在夜风里泛起涟漪。

"姑娘可见过这幅画中人?"巡夜士兵突然举起卷轴,画中人穿芭蕾舞裙,鼻梁墨玉痣泛着幽光。我后退半步,发间夕雾草突然坠落,正巧遮住鼻尖。

铁匠铺新铸的银簪在月光下流转,映出我仓皇转身的侧影。命运的丝线在八百年前绷紧,将博物馆玻璃炸裂的脆响,缠成今夜星月阁不眠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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