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的清晨,忍冬藤刚结出青果时,晨雾裹着药香渗进窗棂。我跪坐在百草堂后院的青石板上捣药,铜镜里晃着刚梳好的双螺髻,碎发里仔细抹了胡桃粉,将鼻梁那颗小痣遮得严实。十五岁的骨相尚显稚嫩,腰肢却已能折出惊心动魄的弧度——那是穿越前十八年芭蕾刻在魂魄里的印记。
药杵撞击铜臼的闷响惊飞了檐下麻雀,乌娜捧着青布包裹掀帘进来时,襦裙上的忍冬纹正随着步子轻轻摇晃。"艾姑娘,该往撷芳阁送药了。"她目光扫过我刻意遮掩的鼻梁,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极了昨日在典当行见过的裹着褪色宫绦的密信匣。
我抱起金丝楠木盒跟在她身后,晨雾濡湿的裙摆扫过石板路,槐花香里混着青苔气息。转过绸缎庄时,两个中原商人的吴语随风飘来。"那完颜玄骁当真古怪,"蓄山羊胡的商人抖开雨过天青色绸缎,"别院十二位美人用夜光杯饮葡萄酒,偏生不许踏进王府半步。"他的同伴捏着翡翠鼻烟壶冷笑:"上月有个高丽美人爬过王府院墙,当夜就被送去漠北配了牧奴。"
我蓦地攥紧药盒,镶金马车突然疾驰而过,车轮碾碎的积水溅湿路边六月雪,雪白花瓣沾了泥渍,像极了博物馆里那幅被污损的《金国十二美图》。
转过朱雀大街,鎏金匾额"撷芳阁"刺入眼帘。朱漆大门轧轧开启的刹那,我被门环饕餮纹的铜绿晃了眼,琉璃瓦折射的晨光里,二十盆六月雪簌簌落瓣,"这便是那位王爷豢养美人的别院?"我仰头望着门楣,乌娜扯了扯我袖口低语:"里头都是千挑万选的美人,姑娘切记谨言慎行。"
怀中的金丝楠木盒险些脱手,粉纱裙摆扫过汉白玉阶,惊起几片蜷缩在石缝里的牡丹残瓣。珠玉相击的脆响自抱厦传来,月白衣裙的江南女子正在临水抚琴。冰弦震颤的余韵里,倚着雕栏的鹅黄衫美人嗤笑出声:"上次夜里王爷宠幸完便策马回府,柳姐姐的琵琶弦都弹断三根也留不住人呐。"她指尖绕着金链,笼中金丝雀扑棱着撞上鎏金栏杆。
廊柱旁倚着个绿裙美人,合欢花纹在裙摆暗处若隐若现。她指尖绕着发间珍珠流苏,吃吃笑道:"等王爷回府,头份恩宠定是玉妹妹的。"腕间金铃随着她掩唇的动作叮当作响,"她新调的鹅梨帐中香啊,熏得王爷连甲胄都未卸便急急传唤。"
金铃碰撞的声响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乌娜突然抓住我手腕低呼:"当心!"我这才发现金丝楠木匣突然渗出墨绿汁液,毒液滴落在汉白玉阶上,瞬间蚀出蜂窝状的凹坑。
绯衣美人执着孔雀翎团扇逼近,鎏金护甲的尖端刮过我锁骨:"可晓得侍寝三忌?"她身上甜腻的胭脂裹着腐药气,突然扯开衣襟,雪肤上蛛网状的鞭痕在晨光中泛着紫,"三月前因茜色肚兜挨了二十蟒鞭。"
我腕间银丝缠臂钏几乎勒进皮肉,绿裙美人蔻丹刮过鼻梁的刹那,远处战鼓惊起满院雀鸟,一片绒羽飘落在我刻意遮掩的淡痣上,像极了穿越那日时空裂缝里溢出的金箔。
"诸位挤在这金丝笼里争宠,"我拍开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倒不如西市赌徒痛快——"目光扫过她们颈间火烙的玄鸟纹,"至少掷骰子能摸着真金白银。"
满院死寂间,绯衣美人横过孔雀翎挡住去路,鎏金护甲尖勾住我一缕粉棕卷发:"妹妹这般瞧不上金丝笼......"她突然挑起我鬓角碎发,"这等妖异发色,莫不是山间妖魅化了人形?"啃剩的水蜜桃突然迎面砸来,我本能旋身后仰,残留的芭蕾功底让腰肢折出惊心弧度。松散的襦裙腰带随风飘落,露出的小腿惊得笼中金丝雀乱撞,羽翼扑棱声里夹杂着美人们的抽气声。
”主子们息怒!"乌娜拽着我疾步后退,绣鞋碾碎阶边魏紫牡丹。花汁在青石板上洇出妖冶纹路时,我听见绯衣美人淬毒般的冷笑:"这般狐媚身子骨,倒合该送去验验。"
管家歪着身子靠在紫檀木门框上,腰间孔雀石玉带突然闪过寒光。"闹腾些也好,"他捻着胡须冷笑,八字胡须梢沾着昨夜的酒渍,"横竖王爷半年才来验回货。"最后那个"货"字像把生锈的刀片,生生刮开我最后那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我攥着药篓疾步穿过月洞门,忍冬藤的尖刺扎进掌心。蔫掉的白芍在竹篓里晃荡,活像那些美人颈间晃动的金锁——什么三妻四妾,分明是把活人当笼中鸟来耍弄!
“姑娘们都是苦命人。"乌娜扯了扯我浸透冷汗的衣袖,她掌心的茧子磨得我腕间红痕生疼。我胡乱点头,喉头却像卡着块浸透黄连的粗麻布。
正午的日头毒得能晒裂石板,檐角铜铃的影子缩成指甲盖大小。青石板上我的倒影忽长忽短,恍惚又看见绯衣美人锁骨上蛛网般的鞭痕,在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这般皮肉合该送去验验......"那淬毒的冷笑混着蝉鸣刺进耳膜。
我眯眼望向刺目的日头,指甲无意识划过竹篓边缘发出刺啦声响,首尔占卜师沙哑的预言突然在耳畔炸响——八百年前的情债,竟以这般荒唐的模样攀上我的脊梁。
永定门轰然洞开的刹那,玄铁重甲的寒光刺得我眯起眼,乌娜拽着我避让到巷口,竹篮里的忍冬藤擦过青砖墙,蹭落几点晨露。槐花香混着马粪味直冲鼻腔,我正要抬手掩鼻,掌心突然泛起刺痛——那日穿越时的震颤正顺着青石板爬上脚踝。
"姑娘当心!"乌娜将我拽得踉跄后退。三十六面战鼓在城楼次第炸响,长街尽头突然响起号角声,声浪碾得脊骨发麻。百姓如麦浪般伏倒,卖酪浆的老妪打翻铜壶,乳浆在石板上蜿蜒成河。
玄甲洪流中,我怔怔望着领头战马上的身影。残阳为玄铁面具镀上金边,眉峰浅疤与博物馆画像重叠——连握缰时小指微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是玄骁王爷凯旋!"乌娜扯着我跪在青苔斑驳的路沿。膝盖将将触地时,我瞥见街心呆立的女童,她发间绒花在风中轻颤,竟与我锁在现代公寓首饰盒里的那支一模一样,那孩子似乎被吓傻了,呆呆地望着疾驰而来的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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