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宿世执念绕星斗 上

(戌时 骁王府)

夜雨裹着凉风扫过王府重檐,玄铁剑寒芒割裂雨幕,在青砖地面积水上折射出泠泠冷光。完颜玄骁赤着肌理分明的上身立在庭中,肩胛处横贯的刀疤随着挥剑动作起伏,宛如雪夜游龙。

侍卫长勃极烈捧着鎏金铜盆的手微微发颤,冰水中的艾草叶被剑气搅得翻涌不息——这是少年将军十五岁初征后立下的规矩,每逢血战归来必要用千年寒潭水净剑。檐角铜铃忽地无风自鸣,碎冰坠地时竟映出白日里那抹淡粉襦裙的残影。

"王爷,今夜召哪位美人侍寝?"老管家徒单福捧着缀满红珊瑚的名册趋近,话音被剑锋破空声截断。羊皮卷轴上的玉牌哗啦相撞,惊得他咽回后半句:"兀术部的苏勒姑娘新学了..."

"往后不必备册。"玄铁剑"当啷"掷入铜盆,水花溅湿了鎏金托盘里堆叠的玉牌。完颜玄骁扯过汗巾擦拭胸膛,月光将那道狰狞刀疤镀成银线:"明日将别院清空,库房里的南海珠、蜀锦全给她们送去。"

老管家指尖发凉:"这些可都是各部贵女......"话未说完便被玄铁扳指叩击剑柄的清响打断。纳合烈眼见自家王爷眼角漾开从未有过的柔光,靴跟不慎在青苔上滑出半步——上月庆功宴王爷还用剑鞘把西夏公主挑回座席,此刻竟温声道:"本王要娶妻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徒单福手中玉牌险些落地,忽然记起七年前合欢殿前,少年王爷斩断九重红绸说的那句"本王的妻要自己挑"。此刻雨幕中挺拔的背影,竟比当年剑挑龙凤烛时还要灼目。

纳合烈憋笑憋得佩刀轻颤:"王爷莫不是被那汉家小娘子收了魂?今日人家掷还双螭佩时..."话音未落便被银锭砸中后脑,痛呼声惊起檐下寒鸦。

完颜玄骁甩着湿透的广袖转身,玄色衣袂扫过阶前碎冰:"东厢房全换上江南运来的琉璃屏,要能映月生海棠纹的。"他摩挲着掌心被玉佩硌出的红痕,忽听二十八宿铜铃无风自动。回廊尽头,萨满巫师的鹿角杖正点在紫微星位,苍老声音裹着雨气飘来:"红鸾星动,劫数同临。"

"将军梦兆里的异世蝶,今夜该入命盘了。"老巫师拄着鹿角杖迈进书房时,青铜灯树正爆开一朵灯花。完颜玄骁玄色寝衣半敞,胸膛上还凝着未拭净的雪水,拇指的玄铁扳指重重碾过羊脂白玉牌边缘。

蟠螭纹的九爪龙睛突然映出诡异红光,案头烛火随之暴涨三寸,将巫师鹿皮袍角的星象图纹照得纤毫毕现——那绣着二十八宿的衣摆上,破军星的位置赫然被朱砂重新勾勒。

"转世之说当真存在?"完颜玄骁突然开口,指腹重重碾过玉牌边缘。玉石在掌心烙出灼烫的纹路,白日少女鼻梁上的小痣在火光中浮出记忆,与三百个孤寂长夜里入梦的舞影渐渐重合。烛火将两人影子投在《金国疆域图》上,蜿蜒的黄河支流恰好横贯巫师佝偻的背脊。

老巫师浑浊的眼珠转向墙角青铜更漏,鹿角杖在地砖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八百年前的业火重燃,千年朔月轮回前,有位将军在桃花渡口剜心立誓,要等来世恋人。"枯槁的手指突然指向玉牌,腕间九枚骨镯相撞叮咚,"那姑娘鼻梁有痣,善舞,腕间总系着银铃,轮回道里带着前尘记忆碎片。”

"本王要今生!"完颜玄骁霍然起身,战甲铿锵作响震落案头书籍,窗外传来乌骓马的嘶鸣,惊飞檐角铜铃下的冰凌。萨满布满皱纹的手突然按住疆域图上的宋境:"命定之人已跨越时空归来,但若强留异世之魂…”他指尖在黄河脉络重重一划,"历史长河改道,恐有灭顶之灾。届时她将永困此间,再难归乡。"

"那便困住!"完颜玄骁攥紧玉牌,螭纹在他掌心烙出红痕,"黄泉碧落,本王自会追去。"他转身时玄色披风扫落砚台,墨汁泼在宋金边境,恰似一道新鲜血痕。

老巫师叹息着拾起摔裂的狼毫笔,笔杆上"完颜玄骁"四字朱砂题名已模糊不清:"老朽昨夜观星,见紫微垣东南有客星犯主。南边宋境有位贵人,携着三世记忆在凤凰渡口筑起星台,与王爷同样守候百年......"

他忽然剧烈咳嗽,袖中滑落的龟甲裂纹渗出暗红液体,血珠在龟甲表面凝成大宋皇族的玄鸟图腾,"当双月凌空之日,他手中的《璇玑图》便会显出,三生石上姻缘线交错,姑娘终究只能择一人偿还宿债。"

烛芯炸开灯花,映得完颜玄骁眸底金芒骤亮:"纵使要历三世情劫——"

剑光倏然劈落,紫檀案角轰然断裂。飞溅的木刺扎进掌心,血珠顺着剑柄蟠龙纹滴落青砖缝,"也是本王先攥住她的魂!"

他反手将长剑贯入地砖,裂纹顺着兵器架蔓上西墙,震得"镇山河"鎏金匾额嗡嗡作响:"天道若想抢人..."匾额裂隙中坠落的金粉如星雨纷飞,"先焚尽本王的战甲!"

鹿角杖突然重重顿地,青铜铃铛齐齐炸裂。老巫师佝偻的背脊竟挺直三分,浑浊眼底泛起水光:"小王爷可知,若非这宿世因缘扰乱,您早该与乌林答部嫡女......"老巫师话锋突转,杖头铃铛映出个华服女子的虚影,"但自去年惊蛰您梦见异世舞者,婚约便遭天火焚毁。"

他望着少年时亲手接生的孩子,终究咽下后半句——当年先帝赐婚的玉如意,至今还锁在太后寝宫的鎏金箱底。完颜玄骁捏碎案头玉牌,羊脂白玉的碎屑在星图中聚成我的轮廓:"命盘既已为她而乱,何妨再乱三分?"

完颜玄骁指尖抚过剑锋,血珠滚落玉牌螭纹:"萨满阿爷。"他忽然用幼时称呼轻唤,惊得老巫师踉跄半步,"当年您说我22岁在都城长街会遇见命定之人转世归来。"剑尖挑起案上画轴,展露桃花雨中起舞的少女,"她来了。"

老巫师凝视着从小守护的狼崽子,鹿角杖叩地三响,十二盏青铜灯次第燃亮。灯焰里浮光掠影:光绪十六年暮春,杏黄旗装的格格在御花园踮足旋身,惊落满树海棠;民国二十六年冬夜,月白旗袍掠过战地医院残垣,血色硝烟中倏然消散;现代芭蕾教室的镜面骤然龟裂,足尖鞋点地的刹那,时空裂隙吞噬了天鹅般的身影——竟与画中古装少女眉眼分毫不差。

"请萨满为我改换命盘。"完颜玄骁突然单膝触地,玄铁剑横陈案前。这是他二十二年来首次垂下握剑的手,眉骨箭伤渗出的血珠坠在玉牌上,竟化作并蒂莲纹——与三十年前先王交给母妃的定情玉佩纹样如出一辙。他突然剧烈颤抖,鹿角杖在地上划出星图:"老朽会用续魂香暂锁时空裂隙,但每逢月晦之夜......"

"够了。"完颜玄骁突然将玉牌按在巫师掌心,"本王只要今朝。"他转身推开雕花木窗,寒风卷着雪雨扑灭半室烛火,"传令暗卫,宋境来的商队全部扣在潼关。

檐角铜铃在狂风中乱响,他望着完颜玄骁的背影,想起二十二年前那个浑身青紫的早产婴孩,终究将喉间血腥咽下,续魂香的秘方在袖中发烫,其中一味药引,需取心头血三滴。

亥时的更漏声漫过三重朱门,王府书房内,完颜玄骁对着西域进贡的琉璃灯出神。灯影摇曳中浮现少女冷傲眉眼,鼻梁淡痣如朱砂点破幻境。亲卫统领粘罕跪在屏风后回禀:"探子查遍中原户籍,并无此女,暗卫查到那姑娘半月前突然出现在西市,像是......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想起萨满巫师的话“命定之人已从异世归来”,猛然攥碎手中茶盏,鲜血混着茶汤滴落案上密函——"此女凭空现世,查无来历"。猩红血珠在"凭空"二字上晕染开,恰似白日长街惊马时她背上的鞭痕。

"备马!"玄色披风卷起案上烛火,乌骓马蹄铁裹着月色寒光,踏碎中都城宵禁的寂静。更夫慌忙伏地叩拜,却见王爷玄甲未卸,腰间白玉虎符与夜露共鸣,在空荡长街荡出清越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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