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檐锁娇囚心雀

(子时 骁王府)

子时的更鼓碾碎梆子声时,骁王府东厢的十二扇鎏金窗棂仍淌着烛光。完颜玄骁独坐螺钿屏风前,玄色蟒纹袖口掠过案几,将青瓷药碗推至角落。碗底褐金药渣泛着微光,恰似白日里艾佳转身时,裙裾扫过药架扬起的浮尘。

"西暖阁的地龙烧到几成了?"候在门外的追影被这声问惊得按住刀鞘。他望着廊下穿梭的仆从,想起一个时辰前主子从百草堂归来时,玄色披风下竟护着个沾泥的药碾子——那粗陋物件此刻正供在金丝楠木匣里,与调兵虎符同处一室。

九曲回廊间,三十六盏鎏金灯将汉白玉栏照得煌煌如昼。福管家佝偻着背,看十二名绿衣婢女鱼贯出入尘封的库房。孔雀蓝织锦缎第一次见天光,南海鲛绡帐流淌月华,西域驼绒毯铺开暮色,连先帝赐的珐琅香炉都擦得锃亮。

"仔细着!"福管家急得山羊胡直颤,灯笼光扫过摔在地上的小婢春桃。那丫头怀中的素纱帐堪堪擦过莲花纹青石砖,惊得老管家倒抽冷气——这可是特意从江南运来的月影纱,王爷指明要悬在西暖阁的。

朱漆雕花门内,六个婆子跪着擦拭金砖。王嬷嬷扯着新换的紫竹帘嘟囔:"这规制都快赶上迎王妃了,咱们府里何时......"

"噤声!"福管家瞪着眼压低声音,"西暖阁与王爷寝殿就隔道月洞门,这是开府十二年头遭住人。"

夜风裹着新漆味窜进来,完颜玄骁猛然推开菱花窗。玄铁护腕撞得窗棂哐当作响,檐角铜铃惊飞太湖石上的夜鹭。他望着三十步外的西暖阁,喉结微微滚动——月白纱幔在灯火中轻晃,与梦中缠绕艾佳腕间的薄纱如出一辙。

三更前他曾在寝房门口徘徊,险些推门吩咐将人接来同住。此刻指尖深深掐进窗棂忍冬纹,生生压住荒唐念头——那丫头定会像惊鹿般逃开。

"云锦帐换素纱。"他指节叩在雕花木框上,霜气凝在眉间,"褥子要三层软烟罗,绣金丝忍冬纹。"

廊下霎时跪倒一片。春杏失手打翻鎏金烛台,蜡油在青砖凝成血色琥珀。追影默然递上帕子,瞥见主子皂靴沾着的药草碎末——自百草堂归来,这苦香便萦在衣襟间挥之不去。

马厩里,老赵摸着新鎏金车辕咂舌:"这踏脚凳裹的怕是贡缎?"月光漫过车厢内雪狐软垫,连银丝马鞭都缀着东珠。刷马的小厮阿贵压低声音:"听说西暖阁引了活水汤泉?咱们王府开府以来......"

"作死的猢狲!"老周扬鞭抽在他背上,"金丝楠木房梁十年来头回启用,你当是给哪位贵人备的?"

乌云踏雪马突然扬蹄嘶鸣,惊得阿贵跌进草垛。完颜玄骁立在月洞门前,墨蓝披风猎猎作响。他摩挲着腰间素绦,目光掠过西暖阁翘起的飞檐:"十八兵架移走。"

追影握刀的手猛然收紧——那些玄铁兵器是先帝钦赐,平日连除尘都要亲卫长亲自照看。如今竟要为个素未谋面的姑娘腾位置。

书房多宝阁上,白玉飞天舞姬的裙裾流转烛光。去年生辰宴,皇帝戏言要将这象征王妃之位的玉雕赐婚,被他当场掷碎在地。此刻指腹却抚过新雕的玉人鼻梁——那里本该有颗淡色小痣。

"王爷,安神香备好了。"追影跪呈锦盒时,瞥见主子将玉雕转向月光。莹润流光中,舞姬广袖飞扬的弧度,竟与白日艾佳救孩童时的姿态重叠。

(子时 百草堂)

我抱着双膝蜷在阁楼窗边,钻石手链在《千金方》上投下细碎光斑,恰好笼住"宁心安神"四个小楷,楼下传来乌娜收拾药柜的轻响,夜风穿堂而过时,带着晾晒的紫苏香扑在我脸上。

"这雪肌膏得敷满半个时辰。"褪色蓝布帘被掀开,乌娜捧着描金漆盒挨近。我盯着满地散落的药草标本——每片忍冬叶都被我用银针钉在纸上,标注的拉丁学名像一串串咒语。前日教阿邻提纯薄荷精油时,小姑娘眼睛亮得像星星,此刻我却像只被剪了翅的雀。

乌娜的银镯撞在陶罐上叮当作响:"听说王府西暖阁檐角挂着太后赐的鎏金铃......"

"叮!"

我指尖的藤蔓突然断裂,淡黄花穗簌簌坠入藤筐。前堂传来斡鲁大叔沉闷的捣药声,混着阿邻的梦呓:"佳佳姊...香囊..."

"白日里王爷的鞭子离你额头只差三寸。"乌娜沾着药膏的指尖温热,轻轻涂抹我肩部擦伤,"按律当街惊驾要杖八十,王爷却用汉话说'是本王的马惊了姑娘'。"她眼尾细纹在月光里舒展成沟壑,"上月东街刘掌柜避让不及,可是生生打断了腿。"

我猛地推开漆盒,茯苓糕滚落在晒干的决明子上:"他当街挥鞭时怎么不说这话?那些侍卫的刀都快出鞘了!"

"他十八岁平渤海之乱,三十车御赐珠宝全换了军粮。"乌娜推来杏仁酪,漆盒牡丹褪了半边色,"坊间传他红颜知己遍天下,却从未带女子进过王府的门。"

腕间银铃骤响,晒药架的阴影正爬上我脚踝的白日擦伤。我猝然攥紧石桌边缘,枣木纹路硌得掌心发疼:"红颜知己?就像那些别院里等着侍寝的..."

"姑娘!"乌娜急得捂住我的嘴,老银镯磕在我虎口生疼,"这话说不得!"

后巷突然传来瓦砾碎裂声。我扑到窗边,正撞见乌云踏雪马玄甲寒光。连日积压的怒火轰然炸开,我赤脚冲下木梯,夜风卷着紫苏香灌进喉咙:"完颜玄骁你是不是有病!"乌娜的惊呼与马蹄声同时响起。我攥着门框的手背青筋暴起:"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不去王府!"

"姑娘慎言!"妇人死命拽我胳膊,"王爷他分明......"

"分明什么?"我甩开她的手,任夜风灌进单薄中衣,"你们都说他战功赫赫,说他待我不同——"喉头突然哽住,"可谁问过我想不想当金丝雀?"

乌娜突然褪下银镯扣进我掌心,冰凉的缠枝纹激得浑身一颤。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点向西墙角:"你看那株忍冬,暴雨里折了三次,反倒攀得更高。"月光漏过她的鬓角,"有些人看着凶,心里却存着赤诚。"

我顺着她指尖望去,嫩藤正沿着新竹架蜿蜒。前日教阿邻绑的蝴蝶结歪歪扭扭,此刻在夜风里晃出倔强的弧度。完颜玄骁说"跟我回府"时的眼神突然浮现,竟与穿越前博物馆画像上的眸光重合。

(卯时 骁王府)

卯时三刻,完颜玄骁站在王府西厢暖阁的雕花槅扇前。他伸手调整窗边花架的角度,确保晨光能恰好照在贵妃榻的软枕上。琉璃瓶中新插的素心腊梅还沾着夜露,是他寅初策马至城郊梅林亲手折的。

"主上,西厢暖阁已按您吩咐布置。"老管家徒单福捧着鎏金托盘的手微微发颤,盘中盛着的翡翠香炉泛着莹润光泽——这是宋室之物,八 年来尘封库房,今日却被特意取出。完颜玄骁接过香炉,指腹擦过炉身螭龙纹路:"换上天山雪松香,她受不得沉水香的气味。"话音未落,玄甲侍卫疾步跨入门槛:"禀王爷,昨夜百草堂…那位姑娘直呼主上名讳…"

"说下去。"完颜玄骁擦拭香炉的鹿皮巾骤然收紧。

侍卫喉结滚动:"骂您...有病。"

金丝楠木匣突然迸出清越响声,追影按刀的手刚要动作,却见主子竟低笑出声。完颜玄骁摩挲着香炉上的泥痕,眼底跳动着猎手般的精光:"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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