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与铁

莫斯科大学主楼的巴洛克式拱廊在炮火中震颤,林夏蜷缩在哲学系阅览室的橡木桌下。1993年10月4日清晨六点十七分,叶利钦签署的第1578号令正通过校园广播循环播放,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与窗外的坦克轰鸣形成刺耳的二重奏。

"所有武装人员立即放下武器......"广播突然中断,书架上的《资本论》全集被震落在地。林夏从碎玻璃中捡起半页《消息报》,头版照片里哈斯布拉托夫议长挥拳的姿态,此刻正被坦克履带碾成模糊的纸浆。

三个穿灰呢大衣的男人踹开阅览室大门,为首者左脸留着阿富汗战争特有的弹片疤痕。他们将具尸体拖到阅览台前,林夏的指甲抠进掌心——那是历史系三年级生瓦连京,四小时前还在和他分享偷运进校园的《白宫守卫者宣言》。

"这位小同志将成为国家叛徒的见证人。"疤脸男人用刺刀挑开瓦连京染血的学生证,指着他太阳穴处的贯穿伤,"特种部队在清洁图书馆时,发现他正在焚烧机密档案。"另外两人给尸体套上议会派的蓝白红袖章,往僵硬的手指间塞入伪造的***。

林夏的呼吸在喉间凝成冰碴。他看见瓦连京右腕的手表停在凌晨三点四十分——正是他们约定在档案馆地下密室碰头的时间。此刻表盘玻璃的裂痕里,还嵌着半片来自白宫的大理石碎屑。

物理系的爆炸声来得恰到好处。当阿尔法小组的黑色面罩出现在楼梯拐角时,林夏正抱着从瓦连京口袋摸出的青铜钥匙滚下消防通道。通道墙面上布满了新鲜弹孔,有人用粉笔在弹着点之间画出了白宫轮廓。

地下储藏室的铁门需要转动三次才能开启,这是瓦连京上周喝醉时透露的秘密。当林夏撞开最后一道防爆门时,霉味混着硝烟扑面而来——二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堆满了贴着"机密"封条的纸箱,最上面那箱散落的文件显示着"1991年8月19日紧急状态委员会会议纪要"。

窗外的探照灯光扫过地下室气窗。林夏借着瞬息的光明看清了墙上的巨幅莫斯科地图,红色箭头从图申斯基机场直插白宫,旁边标注着"塔曼师装甲集群突破路线预演-1993.9.28"。他突然意识到,这些被瓦连京拼死保护的档案,正是议会派指控叶利钦违宪的关键证据。

下水道溢出的污水漫过脚踝时,林夏在第四档案箱底部摸到了硬物。裹在《苏联解体前后克格勃人员调动名录》里的,是把保养良好的马卡洛夫手枪,序列号显示它产自图拉兵工厂1991年12月——刚好是镰刀锤子旗从克里姆林宫降下的那个月。

地铁隧道的应急灯将铁轨照成静脉般的青紫色。林夏跟着群戴防毒面具的市民钻进车厢,看见穿神父黑袍的老人正在用圣像擦拭AKS-74U***的准星。车厢连接处,两个少年用粉笔在地上画出白宫防御图,酸奶瓶盖充当着坦克模型。

"他们在用航拍照片校准炮击坐标。"戴眼镜的工程师突然开口,他手里的《真理报》空白处写满弹道计算公式,"塔曼师的火控计算机接入了民用气象卫星,混凝土爆破当量精确到公斤级。"

列车在库图佐夫站急刹时,林夏的太阳穴撞上了车窗玻璃。透过蛛网状的裂纹,他看见站台上堆着用《俄罗斯联邦宪法》打印纸垒成的工事,穿迷彩服的士兵正将议会派的尸体摆成下跪姿势。某具尸体手里还攥着被血浸透的议员证,烫金国徽在荧光灯下泛着冷光。

地面传来的震动让隧道顶棚簌簌落灰。当林夏爬出通风井时,克里姆林宫救世主钟楼的指针正指向九点十五分。特维尔大街已成焦土,T-80坦克的125毫米滑膛炮持续轰击着议会大厦残骸,每一次炮击都让路面的有轨电车轨道跳起半尺高。

林夏的视网膜记录下了这样的画面:穿貂皮大衣的妇人用路易威登皮包装运弹药,铂金包链卡在生锈的弹链里;戴防毒面具的士兵用刺刀撬开珠宝店铁闸,钻石项链与7.62毫米子弹在晨光中共同闪耀;少年往议会派的街垒搬运列宁格勒牌电视机,显像管里灌满了从加油站偷来的汽油。

百货商场的橱窗成了狙击手的棋盘。林夏贴着墙根移动时,看见人体模特被子弹撕碎的四肢在空中划出优雅弧线,某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断脚正巧落进儿童三轮车的车篮。二楼的家电区传来手风琴声,议会派的残兵正在用洗衣机滚筒改装迫击炮,琴声掩盖着金属碰撞的脆响。

当林夏终于冲进河堤观测站时,米-24直升机的***正将莫斯科河面炸出沸腾的水柱。他躲在水文仪的铸铁基座后,看着对岸建设部的花岗岩大楼逐层崩塌,混凝土碎块在河面激起的涟漪中,竟与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徽的放射状线条惊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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