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入骨

莫斯科河面漂浮的柴油燃起幽蓝火焰时,林夏正趴在科捷利尼切斯基堤岸的铸铁栏杆后。1993年10月5日清晨,救国阵线的最后广播正从白宫/废墟深处传来,鲁茨科伊沙哑的呐喊与T-80坦克的燃气轮机轰鸣在硝烟中撕扯。

"同志们!他们正在用宪法碎片埋葬俄罗斯......"广播戛然而止,两架米-24直升机掠过水面,***将河堤观测站炸成燃烧的十字架。林夏的耳膜渗出鲜血,恍惚间看到1987年共青城游行队伍里的红旗,正与此刻水面上的火焰重合成同一种猩红。

穿皮夹克的男人将他拽进地下通道。这人左臂缠着染血的蓝白红三色旗,右手却攥着把锈迹斑斑的TT-33手枪——林夏认出这是父亲参加阿富汗战争时的标配武器。他们在恶臭的积水中跋涉,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的瞬间,林夏看见用弹孔拼出的镰刀锤子图案旁,新刷的"俄共万岁"标语还淌着蓝漆。

"我是安德烈·彼得罗维奇,马格尼托哥尔斯克钢铁厂第47车间党支部书记。"男人掏出党证,封皮上的勃列日涅夫头像被子弹穿透,"昨天凌晨,救国阵线指挥部转移到了杜马大厦地下室。"

地道尽头传来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的旋律。当林夏爬出检修井时,发现十二名戴红袖章的工人正在用机床加工反坦克桩,车床旁散落的《真理报》上,久加诺夫在杜马发言的照片被画满红色下划线。穿布拉吉的老妇人正在给*******系上红领巾,她的银发间别着枚1957年莫斯科世博会纪念章。

"大学生?"络腮胡男人用沾满机油的手拍打林夏肩膀,"来帮我们计算***投掷抛物线。"他递来的笔记本上,微积分公式与《共产/党宣言》节选交替排列,最新那页还粘着从T-72坦克装甲上剥下的反应块。

政府军的***在正午时分撕开伪装网。林夏跟着安德烈滚进翻倒的无轨电车,看见穿阿迪达斯运动服的少年将党旗插上路障最高点。旗面在热浪中翻卷的刹那,林夏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列宁像章——那枚像章此刻正在他贴身口袋里发烫。

"那是谢尔盖,别洛焦尔斯克纺织厂团委书记。"安德烈给SKS步枪压弹时,弹壳在车窗上敲出清脆节拍,"他父亲在八月政变时守卫过白宫,现在轮到儿子了。"

T-80坦克的并列机枪将路障撕成木屑暴雨。林夏看见谢尔盖在烈焰中化作人形火炬,燃烧的党旗却奇迹般保持完整,最终飘落在某具政府军士兵的尸体上。那士兵颈间晃动的十字架项链,正在高温中熔化成银色的泪滴。

杜马大厦地下室的应急灯随着炮击明灭。救国阵线的临时指挥部里,伏罗希洛夫元帅的肖像与东正教圣像并列悬挂。穿将校呢大衣的退伍军官正在用《资本论》垫高迫击炮底座,戴红领巾的小女孩用口红在炮弹上画出镰刀图案。

"我们需要知识分子。"白发老教授拽住林夏手腕,他的金丝眼镜用胶布缠着断腿,"政府军用数学公式预测我们的集会地点,必须用更高阶的算法反击。"老人从公文包抽出泛黄的图纸,1957年苏联科学院计算中心的地下标号,正与此刻墙上的防御工事图完美重叠。

林夏的指尖抚过微分方程构成的防线网络。当他抬头时,发现所有工人都在安静等待,沾满火药残渣的手指悬停在计算尺与***之间。安德烈将马卡洛夫手枪拍在算草纸上:"用这个证明,布尔什维克的子弹永远遵循历史规律。"

夜幕降临时,林夏在锅炉房改装的印刷间里闻到油墨与鲜血的混合气息。戴头巾的女工正在用铅字排版《红星报》号外,缺角的列宁铜像被熔铸成弹头模具。他突然在油印机的滚筒上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那不再是躲在图书馆的大学生,而是眼底跃动着赤色火苗的战士。

"来。"安德烈递来沾着煤灰的伏特加,瓶身标签是1975年庆祝越南统一的纪念款,"为谢尔盖,为所有在改革中死去的同志。"烈酒灼烧喉管的瞬间,林夏听见地下室深处传来手风琴版的《华沙曲》。

政府军的夜视仪绿光刺破窗户时,林夏正用泰勒展开式计算街垒的最佳倾角。第一个冲进来的阿尔法士兵被车床飞出的齿轮削去半边面罩,露出张不会超过二十岁的苍白脸庞。林夏扣动扳机的瞬间,发现那年轻人的瞳孔里映着和自己相同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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