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剑

蚌壳碎裂时,陆青崖听见了潮汐的声音。

那不是寻常的海浪声,而是千万柄利剑破开水幕的铮鸣。残剑迸发的青光裹着他冲出暗礁,迎面撞见沸腾的海水——整座蜃楼鬼市正在坍塌,琉璃瓦当化作食人砗磲,珊瑚立柱扭曲成蛟龙骸骨。白霓裳的银鳞浸在血泊里,鱼尾被玄铁锁链贯穿,钉在残破的龙首雕像上。

"苍龙七宿归位!"

九霄云外传来道门敕令,七道星光刺破海雾。陆青崖抬头望见北斗倒悬,玉衡星位上站着个戴莲花冠的女冠,素手轻扬便扯下半片夜幕。蛟龙族追兵在星辉中灰飞烟灭,海水却开始逆流成瀑,将幸存者卷向天空。

白霓裳的锁链突然绷直,陆青崖这才发现两人手腕不知何时系上了鲛丝。少女染血的指尖勾住他掌心龙纹:"借剑气一用!" 丹田处剑匣轰然洞开,陆青崖本能地并指成剑,青芒过处,锁链寸断,却斩不断缠绕而来的暗潮。

"玉虚宫要活的!" 莲花冠女冠祭起天机镜,镜中飞出二十八道缚仙索。陆青崖抱着白霓裳坠向海底深渊时,瞥见镜面映出的自己——眉心血痕蜿蜒如龙,背后隐约浮着九重剑影。

海水突然凝固成琥珀。

千年蚌精的残壳在深渊中拼凑成祭坛,老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应龙脉开,归墟启!" 陆青崖手中残剑自动归鞘,剑匣表面铜锈剥落,露出"囚牛"两个云篆。白霓裳的鲛绡裙化为龙鳞战甲,她咬破舌尖在少年眉心画出血契:"以龙绡宫圣女之名,赐汝巡海夜叉权柄!"

海底突然亮如白昼。

九根青铜巨柱破沙而出,与寒潭下的剑冢阵图如出一辙。陆青崖足踏天枢位,惊觉四周游鱼皆是持戟兵俑,珊瑚丛中沉睡着覆满海藻的楼船。白霓裳鱼尾扫过祭坛,蚌壳中升起半块龙形玉珏,正与他怀中残剑严丝合缝。

"三百年前苍渊海大战,玉虚宫斩蛟龙太子夺其角..."白霓裳的鲛人泪坠在玉珏上,幻化出昔日影像。陆青崖看见白衣道人们用七星钉将蛟龙钉在祭坛,龙血渗入玉珏时,海底升起青铜巨柱,柱上赫然刻着玉虚宫徽记。

轰鸣声打断幻象。

蛟龙族长老显出百丈真身,青鳞间嵌满人族修士的护心镜。它吞吐间唤来阴雷,将海水炼成万千冰矛:"窃取龙脉者死!" 陆青崖举剑格挡,囚牛剑却发出悲怆长吟——那些冰矛竟全是蛟龙族幼崽的脊骨所化。

"坎位,踏浪!" 白霓裳的鲛绡缠住陆青崖脚踝,带他避开致命一击。少女唇色发白,显然血契消耗过大:"用囚牛剑敲击青铜柱!" 陆青崖旋身劈开巨浪,剑气触及铜柱的刹那,整片海域响起晨钟暮鼓般的轰鸣。

玉虚宫女冠的莲花冠突然炸裂。

海底青铜柱投射出星图,与海面倒悬的北斗遥相呼应。陆青崖看见自己站在星图中央,囚牛剑所指处,三百里外某座海岛轰然炸裂,露出布满符咒的青铜鼎——正是寒潭底剑匣的放大版。

"原来九大剑冢镇着龙脉..."陆青崖灵台清明,囚牛剑突然脱手飞向青铜鼎。玉虚宫女冠终于色变,天机镜照向少年命宫:"不好!他要觉醒应龙命格!"

迟了。

青铜鼎中喷出血色岩浆,在半空凝成应龙虚影。陆青崖七窍流血,却清晰听见龙吟中的悲怆:"...他们抽我脊骨化山脉,剜我双目作日月..." 白霓裳的鲛人泪化作明珠悬在少年头顶,勉强护住他即将溃散的魂魄。

混战中谁也没注意,老道的青铜罗盘正悬浮在归墟入口。盘面二十八宿疯狂旋转,最后定格在"荧惑守心"的凶兆上。他抿了口葫芦酒,将陆青崖斩断的蛟龙锁链抛入漩涡:"火候到了。"

海底突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

那些被青铜鼎镇压的蛟龙怨灵攀住陆青崖脚踝,玉珏幻象中的惨烈战场在现实重现。白霓裳的龙鳞战甲片片剥落,露出心口逆鳞:"用我的鲛珠!" 她抓住少年手腕刺向自己心窝,"龙绡宫圣女的血能唤醒..."

剑锋入肉三寸时,异变陡生!

海面降下紫霄神雷,将整片海域照成青紫色。玉虚宫掌教踏着雷云现身,手中拂尘甩出三千烦恼丝,竟是要将所有人炼成劫灰。蛟龙长老趁机吐出本命元珠,海底顿时出现巨大的灵气漩涡。

陆青崖在混乱中握住白霓裳的鲛珠,耳边突然响起寒潭老道的密语:"乾三连,坤六断!" 他福至心灵,以血为墨在虚空画出八卦阵图。当震卦亮起时,囚牛剑自千里外飞回,剑尖挑着半片带血的莲花冠。

"天机反噬!" 玉虚掌教惊怒交加,拂尘卷住即将成型的应龙虚影。白霓裳趁机捏碎鲛珠,湛蓝光幕裹住两人沉入归墟裂缝。最后一刻,陆青崖看见千年蚌精用残壳堵住追兵,老妪的叹息混在泡沫里:"告诉临渊城的说书人,西岭的桃花该开了..."

临渊城的黄昏浸在琥珀色的光晕里,驼铃与骨笛声纠缠着漫过城墙。陆青崖裹着灰鼠皮大氅,看街边卦摊上黄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自从三日前落入这座边城,所有堪舆器物都会在他们经过时失灵。

"糖渍火枣——"

"漠北狼牙辟邪——"

白霓裳的鲛绡化作粗布襦裙,仍掩不住眼角流转的碧色波光。她突然拽住陆青崖衣袖,青石板倒影里,有个戴傩面的说书人正朝他们比划三根手指。

"西岭桃花开三度,血浸龙鳞又逢春。"沙哑的吟唱穿透市井喧哗。说书人脚边陶碗盛着浑浊酒液,碗底沉着片带血的桃花瓣。陆青崖颈后龙纹突然发烫,怀中囚牛剑竟发出清越剑鸣。

白霓裳的鲛珠在袖中震颤:"是剑冢共鸣!" 她话音未落,说书人傩面突然裂开,露出半张布满鳞片的脸。陆青崖瞳孔骤缩——那鳞片纹路与寒潭青铜柱上的饕餮纹一模一样。

"两位可要听《龙绡宫覆灭记》?" 说书人指甲叩击陶碗,酒液化作迷你海战图。陆青崖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站在青铜巨舰上,手中囚牛剑正在洞穿蛟龙太子逆鳞。

白霓裳突然按住说书人腕脉:"阁下舌苔泛金,怕是中了玉虚宫的锁魂咒。" 她指尖凝出冰霜,说书人袖中顿时掉出半截焦黑的道符。人群骤然安静,卖糖人的老叟突然掀翻草垛,十三枚淬毒金钱镖破空而至!

"坎位,三步!" 陆青崖揽住白霓裳的腰肢急退,囚牛剑自动出鞘绞碎暗器。糖人摊炸开的麦芽糖浆里,跃出七名头戴莲花冠的道士,手中困龙索泛着幽蓝磷火。

说书人仰头饮尽碗中酒,喉间发出龙吟般的啸叫。临渊城墙头戍鼓自鸣,震落檐角积年的冰凌。白霓裳趁机抛出鲛绡帕,帕上刺绣的龙女突然活了过来,衔住众人跃上云端。

"去西岭!" 说书人咳出带着桃花的血沫,"三百具蛟龙骸骨堆成的桃林..." 他猛地撕开衣襟,心口赫然镶着块青铜碎片——正是剑冢巨鼎的残片!

玉虚宫道士结成的北斗杀阵已然成型,天权星位的女冠咬破中指:"荧惑乱紫微,妖星当诛!" 血色剑芒劈开云层时,陆青崖怀中剑冢残片突然发烫,西边天际亮起赤色光柱。

整座临渊城开始倾斜。

白霓裳的龙女绣像突然哀鸣着消散,众人坠向沸腾的闹市。陆青崖在失重中瞥见惊人一幕——那些叫卖的商贩、嬉闹的孩童、甚至檐角蹲守的野猫,全在腰间系着刻有螭吻纹的青铜佩!

"螭吻剑冢在西岭!" 他福至心灵,囚牛剑横扫而出。青色剑气触及满城青铜佩的刹那,天地间响起编钟齐鸣之音。玉虚宫杀阵竟被钟声震散,七名道士口吐鲜血跌落云端。

说书人趁机抛出三片桃花瓣:"踩着花魂走!" 花瓣遇风即长,化作赤色飞舟。陆青崖抓住白霓裳跃上飞舟时,看见说书人肉身寸寸龟裂,露出体内青铜铸就的骨架——赫然是玉虚宫炼器手法!

西岭的雪落在桃花上。

飞舟降落在覆雪桃林时,陆青崖靴底踩碎了半块头骨。三百里桃树皆生着龙角状枝桠,花瓣落地即成血珠。白霓裳的鲛珠悬在半空,映出树干内封存的蛟龙怨灵。

"这才是真正的苍渊海战场..." 她抚摸着桃树皲裂的树皮,指尖沾染淡金树脂,"玉虚宫用蛟龙骨血浇灌桃林,以邪法催生镇魂木。"

陆青崖的囚牛剑忽然脱手扎入雪地,剑柄螭纹指向某株双生桃树。两人合力挖开冻土,竟掘出个青铜剑匣,表面螭吻纹与城中玉佩如出一辙。匣内断剑嗡鸣着飞向东北方,积雪中浮现出由蛟龙骨拼成的堪舆图。

"原来九大剑冢的位置对应龙脉穴位..."白霓裳用鲛绡拓印骨图,"螭吻镇眼,囚牛守角,接下来该找嘲风..."

破空声打断低语。

十二匹漠北狼妖拉着的青铜战车碾碎桃枝,车辕上插着的玄色大旗绣有"天妖阁"三字。戴着独目镜的拍卖师敲响人皮鼓:"今日压轴——螭吻剑冢秘钥!" 他掀开锦缎,琉璃罩中正是陆青崖方才所见的青铜剑匣。

玉虚宫修士从另一侧云辇跃下,为首的老道甩出捆仙绳:"妖孽安敢觊觎道门至宝!" 绳索却被狼妖一口咬断,暗紫色妖火顺着绳索烧向老道须发。

混战中,陆青崖突然按住胸口——怀中囚牛剑匣剧烈震颤,与拍卖台上的螭吻剑匣产生共鸣。白霓裳的鲛珠裂开细纹:"它们在呼唤彼此!"

当第一片桃花落在拍卖师眉心时,异变陡生。

螭吻剑匣自行开启,断剑化作百丈虚影刺破天穹。陆青崖足下积雪消融,露出由龙牙铺就的祭坛。拍卖师独目镜片炸裂,嘶吼着现出三头六臂的真身:"果然要应龙血才能唤醒剑灵!"

白霓裳拽着陆青崖滚入祭坛凹槽,蛟龙骨图突然活了过来。两人随着骨节移动沉入地底,在黑暗的甬道里听见了老道的声音:"乾坤倒转兮龙脉醒,九剑归一时天门开..."

荧光渐亮,映入眼帘的景象令陆青崖窒息。

三百具蛟龙骸骨组成的庞然大物盘踞在地宫中央,每根骨节都钉着刻有符咒的青铜钉。骸骨心脏位置供奉着完整的螭吻剑,剑身贯穿的正是拍卖台上那个琉璃罩!

"原来拍卖会是局..."白霓裳触碰剑柄处的玉珏凹槽,"他们想用你的血解开封印。"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狼妖的利爪撕开地宫穹顶。拍卖师的三张脸同时狞笑:"多谢小友带路!" 他六只手臂各持法器砸向封印,螭吻剑应声飞出,却被斜刺里杀出的囚牛剑截住。

双剑相击的刹那,陆青崖灵台轰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他看见自己身着龙鳞甲胄,在青铜巨舰上指挥九大剑主布阵,而对面云端的白衣道人,赫然生着玉虚宫掌教的面容!

"将军,归墟阵眼要撑不住了!" 记忆中的白霓裳浑身是血,手中鲛珠已裂成八瓣。陆青崖想抓住她下坠的身影,却被现实中的剑气惊醒。

螭吻剑已刺到眉心三寸!

白霓裳的鲛绡及时缠住剑锋,自己却被反震得撞上龙牙祭坛。陆青崖双目赤红,囚牛剑第一次完整展现出剑灵——那是个头生龙角的青衣文士,正抚着虚空中的琴弦奏出战歌。

"残魂安敢造次!" 拍卖师祭出本命妖丹,地宫内顿时充满腥臭毒雾。青衣文士的琴声却凝成实体,音刃所过之处,狼妖纷纷身首异处。

当最后一只狼爪跌落尘埃时,螭吻剑突然调转剑尖,在陆青崖掌心划出血符。青衣文士与剑身虚影合二为一,地宫穹顶的星图随之变幻,指向下一处剑冢方位。

"接下来是睚眦镇守的北冥..." 白霓裳擦拭着嘴角血迹,忽然盯着陆青崖的掌心惊呼,"你的掌纹怎么变成河图了?"

地宫外传来玉虚宫修士的敕令声,比寒风更冷的是老道的话语:"恭请应龙将军魂归阵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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