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落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临渊城特有的松烟气息。陆青崖扶着斗笠沿飞檐潜行，看长街两侧琉璃灯盏次第亮起，映得檐角镇妖铜铃泛起血光——那些灯油竟是用鲛人脂熬制的。
"客官要听《归墟志异》还是《海国秘闻》？"
瘸腿的说书人敲响蛇皮鼓，傩面眼角垂着两串青铜算珠。白霓裳按住陆青崖腕间龙纹，鲛绡袖中暗结冰魄印："他舌底压着锁魂钉，是玉虚宫的傀儡。"
话音未落，说书人傩面突然裂作八瓣，露出布满符咒的青铜面骨。陆青崖怀中囚牛剑匣震颤，匣缝溢出的青光竟将满街灯焰压矮三寸。说书人袖中飞出九枚厌胜钱，在半空布成井宿杀阵。
"坎宫，踏斗！"
白霓裳指尖凝霜，在青石板刻出避水诀。厌胜钱落地成碑，碑文淌出黑水化作钩蛇。陆青崖并指抹过剑匣，囚牛剑未出鞘已带起龙吟，剑气扫过处，钩蛇尽数冻成冰雕。
说书人喉间发出机括转动的咔嗒声，脊背弹出七根桃木楔："应龙孽种，合该镇于..."
咒言被剑鸣打断。陆青崖御气踏过冰雕，剑匣重重叩在说书人天灵——青铜头骨碎裂，滚出颗刻满星图的玛瑙珠。
满城灯火骤然熄灭。
白霓裳鲛珠照出惊人景象：临渊城民商贩皆成泥塑木雕，眼窝嵌着写有生辰八字的玉蝉。西城楼忽起洞箫声，三百盏孔明灯升空排成螭吻星图，灯下悬着的琉璃瓶里，赫然泡着缩小版的海市蜃楼。
"天妖阁的接引灯！"
白霓裳扯下半幅鲛绡裹住二人，化作流萤附在灯穗上。陆青崖嗅到灯油里的龙涎香，腹中剑匣突然灼热——那三百盏明灯牵引的方向，正是西岭雪线处若隐若现的螭吻剑冢。
灯阵降在覆雪桃林时，陆青崖靴底碾碎了半块龟甲。枝头桃花遇人气即化血雾，雾中浮出篆体判词："逆鳞动，山河恸"。白霓裳捻诀冻结血雾，冰晶里竟封着三百年前修士的残魂。
"好重的妖气。"
陆青崖剑指抹开天目，见桃林深处架着蛟龙骨舆，九只耳鼠拉着的沉香辇上，端坐着戴独目镜的拍卖师。四周罗列着青铜囚笼，关押的却不是活物——北首铁笼悬着半截龙角，南边水晶匣锁着卷人皮书。
拍卖师敲响人鱼骨磬，声波震落千树桃花："今日开拍螭吻剑冢秘钥！"
侍从掀开玄锦，琉璃罩中盛着块带冰碴的青铜残片，纹路与寒潭剑匣分毫不差。陆青崖丹田剑匣剧震，残片竟凌空飞起，在他额前划出血痕。
"正主到了！"
拍卖师独目镜片炸裂，露出镶嵌着鲛人泪的义眼。桃林四周升起玄冰障，十二名狼首力士扛着困龙桩合围而来。白霓裳鱼龙舞步踏过落花，所过之处冰莲绽放，暂时冻住力士双足。
陆青崖御剑劈开玄冰，剑气触及琉璃罩时，异变陡生！
残片化作螭吻剑虚影，桃林地面应声塌陷。两人随坠落的上官红落入地宫，见三百蛟龙骸骨盘成的浑天仪中央，悬浮着完整的螭吻剑。剑身缠绕的锁链另一端，竟系在拍卖师心口。
"多谢道友助我破封。"
拍卖师撕开人皮，现出三头六臂的修罗相。螭吻剑悲鸣着刺向陆青崖眉心，却被突然苏醒的囚牛剑灵架住。双剑相击迸发的灵气，将地宫穹顶星图激活成河洛阵。
白霓裳趁乱将鲛珠按在浑天仪枢机，三百骸骨突然翻转，露出背后刻着的《镇海策》。陆青崖瞥见"玉虚宫以苍生为刍狗"字样，灵台如遭雷击，前世记忆如潮涌现——
三百年前归墟海眼失控，自己作为镇海将军，率九大剑主以身为祭稳住阵眼。玉虚宫却趁机抽龙脉炼剑冢，将阵眼化作永世囚牢。
"现在明白为何要杀你了？"
修罗的六件法宝结成杀网。陆青崖怒极长啸，双剑合璧斩出沧海月明般的剑气。地宫突然传来编钟巨响，螭吻剑调转剑尖刺穿修罗心脏，带着青铜残片飞入剑匣。
整座西岭开始崩塌。
白霓裳拽着陆青崖遁入蛟龙喉骨密道，身后传来玉虚宫修士的敕令："恭请应龙将军归位！"
密道石壁渗出淡金血液，竟是龙脉显形。陆青崖掌心河图纹路暴涨，所触之处石壁现出东海舆图，某处被朱砂圈注的岛屿，正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青崖镇。
"螭吻守眼，囚牛镇角..."
白霓裳用鲛人血拓印舆图，"九大剑冢锁住的不是海眼，而是你的轮回转世。"
她突然咳出带冰晶的血沫，心口逆鳞已出现蛛网状裂痕。
地宫外传来山崩之声，玉虚宫修士正在移山填海。陆青崖握紧双剑，看河图纹路爬上脖颈："那就让他们看看，困龙挣断金枷的模样。"
囚牛螭吻双剑共鸣，剑气冲霄化作应龙虚影。西岭积雪尽数蒸腾，云层中降下血雨，雨中游动着无数青铜卦签。
归墟的海水是倒着流的。
陆青崖站在鮫人泪化成的扁舟上，看万丈深渊喷涌出琉璃色的水柱。那些逆流而上的浪涛在云端凝成青龙虚影，龙须间悬着块刻满虫鸟篆的青铜碑。碑文每亮起一字，海底便升起座剑冢残碑，二十八宿的星辉在浪尖结成囚龙阵。
"坎三兑七，走蛟门！"
白霓裳素手分涛，鮫绡化作引路银鱼。陆青崖怀中剑匣突生异变，囚牛螭吻双剑交鸣着飞出，在漩涡中劈出条水晶甬道。甬道两侧的珊瑚礁竟是人骨堆砌，颅骨眼窝里游动着发光的文鳐鱼。
青龙碑文骤然大亮，陆青崖右臂龙鳞尽数倒竖——那根本不是青铜碑，而是条被钉在归墟之眼的千丈应龙！玉虚宫修士站在龙角上结印，二十八道本命法宝化作星链锁住龙喉。
"原来青龙衔碑是刑天之象..."白霓裳的鲛珠裂痕渗出冰雾，"他们用应龙骸骨为碑，镇住归墟海眼。"
话音未落，海底剑冢残碑同时爆炸。陆青崖足下扁舟碎成浪沫，双剑自动结成阴阳鱼阵。玉虚宫掌教的声音穿透水幕："孽龙还不归位！" 应龙骸骨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窝，陆青崖额间河图纹不受控制地漫向全身。
白霓裳咬破舌尖，以精血在虚空画出龙绡宫禁咒。鮫人泪凝成的珍珠链缠住陆青崖手腕，暂时压制住龙化。她将半块逆鳞塞入他掌心："去海市蜃楼找青龙真碑，这里交给我！"
陆青崖被鮫绡包裹着冲出水幕时，看见白霓裳现出鲛人真身。她鱼尾扫过之处，海底升起十二座水晶碑，碑文正是《归墟箓》记载的"泪海葬龙阵"。玉虚宫修士的星链被阵法扭曲，竟开始互相吞噬。
海市蜃楼出现在暴风雨中央。
陆青崖御剑穿过雷云，见蜃气中浮着三百座倒悬宫阙。最中央的龙绡宫内废墟上，青龙真碑被九条玄铁锁链贯穿，锁链另一端系着刻有巫族图腾的青铜棺。当他伸手触碰碑文，整座蜃楼突然翻转，将他吞入碑中世界。
时间在这里碎成琉璃渣。
陆青崖看见七岁的自己正在海边拾贝，远处礁石上站着穿龙绡宫服饰的女子——竟是白霓裳的面容！幻象突然破碎，青龙真碑显出血色碑文："以巫祝骨，解天地锢"。
青铜棺椁应声而开，里面蜷缩着具水晶骸骨。骸骨双手捧着的龟甲上，赫然刻着陆氏宗谱。当陆青崖拾起龟甲，水晶骸骨突然立起，用指骨在他胸口画出完整的河图洛书。
归墟方向传来惊天巨响，白霓裳的葬龙阵被破。陆青崖心神俱震，青龙真碑突然化作鳞片融入他体内。他听见三千年前巫族献祭的祷词，听见应龙撞断天柱的轰鸣，最后听见白霓裳的传音："砸碎青铜棺！"
剑光闪过，棺底露出海眼阵图。陆青崖将双剑插入阵眼，归墟之底的应龙骸骨突然仰天长啸。二十八宿修士的本命法宝接连炸裂，青龙真碑上的锁链尽数崩断。
当陆青崖回到现世，看见白霓裳的鲛珠已碎成齑粉。她鱼尾缠着玉虚宫掌教的拂尘，心口逆鳞正抵着老道眉心："三百年前你种下的因，该结果了。"
海底突然亮起三百六十颗星辰，正是青龙七宿的真正方位。陆青崖福至心灵，双剑引动归墟之水，在虚空写下《巫典》记载的弑神咒。玉虚宫掌教化作青烟遁走时，留下句令人胆寒的箴言：
"九剑归墟日，便是汝身祭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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