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水彩淤青
林小悠撞开画室门时,苏晚正在调一杯浑浊的蓝。
"你绝对猜不到今天食堂的麻婆豆腐..."声音戛然而止,林小悠的帆布鞋碾过满地橡皮屑,沾着辣椒油的指尖悬在苏晚肩头,"这是第几张了?"
画架上钉着九幅未完成的肖像,每张面孔都凝固在将笑未笑的瞬间。苏晚的画笔悬在第十张画布的左眼位置,松节油正沿着亚麻布渗成泪滴的形状。林小悠凑近看那些被反复刮擦的轮廓,突然抓起调色板上的钴蓝往画布一抹:"藏什么呀,这不就是江..."
"是人体结构作业!"苏晚抢过画笔,腕间的红绳铃铛撞出细碎声响。窗外的悬铃木突然沙沙作响,她想起昨天在医务室取药时,江以安的白大褂口袋里也露出半截红绳,系着枚斑驳的铜铃。
林小悠眯眼盯着她发红的耳尖,突然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杂志。封面上的俄裔钢琴家正在谢幕,耳后朱砂痣像一滴凝固的血。"最新校刊,江以安要代表学校参加柴可夫斯基青少年组比赛。"她故意把内页翻得哗啦响,"听说评审团里有他母亲当年的导师哦。"
苏晚的刮刀在画布上划出尖锐的痕。她想起昨夜医院走廊,母亲攥着缴费单的手背暴起青筋:"晚晚,妈妈不想做那个支架..."消毒水味混着杂志的油墨香,刺得她眼眶发酸。速写本从膝头滑落,翻开的页面露出江以安在琴房的侧影,背景里隐约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在拾捡药瓶。
"喂!"林小悠突然拍她后背,"明天去市立图书馆做义工,能赚三百补贴。"她摘下苏晚沾着颜料的眼镜,哈气擦拭时瞥见窗外的身影——江以安抱着乐谱穿过中庭,腕间的纱布渗出淡淡锈色。
*
市立图书馆的穹顶洒下蜂蜜色的光,苏晚踮脚整理俄文区书籍时,闻到了熟悉的薄荷冷香。江以安站在两排书架外,指尖正抚过《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的烫金标题。他的影子被斜阳拉长,叠在苏晚的帆布鞋上,像条沉默的河。
"需要梯子吗?"苏晚脱口而出的瞬间就想咬舌。江以安抬头时,她看见他领口银链坠滑进衬衫深处,那点冷光像坠入深海的星。
"第七层,《拉赫玛尼诺夫钢琴协奏曲解析》。"他的声音带着鼻音,比琴房那日更沙哑。苏晚攀上铁质旋梯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混着药片碰撞塑料瓶的声响。
最高层的书籍积着薄灰,苏晚抽书时碰落了夹在其中的病历。纸张雪花般散落的刹那,她看清了患者姓名栏的"江以安",诊断记录里"神经性耳聋"四个字在夕阳下淌血。最下方有行俄文批注,墨迹被反复摩挲得模糊不清。
"小心。"
江以安的手突然撑住摇晃的梯子,掌心的纱布擦过她脚踝。苏晚失衡跌进他怀里,闻到他毛衣领口残留的薰衣草香——和医院临终病房用的镇静剂同款味道。那些病历纸正巧飘到他肩头,像一群垂死的白鸽。
"别看。"江以安徒劳地捂住她的眼睛,体温透过衬衫灼烧她后背。苏晚的指尖还沾着拉赫玛尼诺夫乐谱封面的金粉,此刻正粘在他锁骨处的银链上,拼出半个残缺的音符。
图书馆老挂钟敲响六下时,苏晚正躲在洗手间平复心跳。镜中的自己耳后染着可疑的绯红,那里刚刚蹭过江以安滚动的喉结。冷水拍上脸的瞬间,她摸到口袋里的硬物——不知何时顺来的病历碎片,俄文批注旁画着耳蜗解剖图,日期是去年落雪夜。
*
苏晚攥着三百元补贴冲进医院时,雨正砸在缴费窗的铁栅栏上。护士站的收音机在播报钢琴比赛新闻,江以安的名字混着沙沙电流声刺痛耳膜。她摸到包里震动的手机,林小悠的信息配着十个惊叹号:「江以安弃赛了!!!」
电梯镜面映出她凌乱的刘海,以及身后穿黑大衣的女人。那女人耳后的朱砂痣鲜红欲滴,正将江以安同款银链坠塞进信封。苏晚想起校刊上的钢琴家,二十年前失踪于莫斯科暴雪夜的传奇人物,此刻正与她共乘一部上升的电梯。
病房门推开时,母亲的呼吸机面罩蒙着白雾。苏晚把缴费单塞进床头柜抽屉,却带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穿芭蕾舞裙的女人怀抱婴儿站在钢琴前,琴盖上放着系红绳的铜铃。女人耳后的痣,与方才电梯里的乘客,与江以安锁在手机屏保上的侧影,在苏晚脑中炸成一片苍白的雪。
窗外忽然传来肖邦的《雨滴》。她扑到窗边,看见江以安坐在住院部中庭的钢琴前。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坠入琴键裂缝,腕间的纱布被血浸透成晚霞色。苏晚摸到口袋里的病历碎片,想起图书馆那日他捂住自己眼睛时,指尖颤抖的频率像极了母亲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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