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的晨雾浓稠得好似隔夜的米糊，沉甸甸地压在湖面上，让人瞧不真切。古枫趴在那龟壳上，已经漂了整整三天三夜。他啃完最后半块长了绿毛的烧饼，正暗自叫苦，恍惚间，终于瞧见了岸边飘着的一盏白灯笼。那灯笼晃晃悠悠，上头的“奠”字墨迹未干，歪歪扭扭的，怎么看都像师父那鬼画符般的笔迹。
“我去，诈尸也不带这么勤快的吧！”古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手脚扑腾着往岸边游去。可倒霉事儿还没完，裤腰带竟被龟壳给死死卡住了。眼瞅着就要撞上礁石，古枫心里一紧，暗叫不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白灯笼突然像长了翅膀似的，凌空飞来。紧接着，灯笼骨里“嗖”地弹出一枚鱼钩，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勾住了他的裤衩。
“再动就阉了你。”一道清冷的女声骤然响起，比这冰冷的湖水还要刺骨几分。古枫吓得一哆嗦，僵着脖子慢慢转头。只见一位蓑衣女子赤着脚，轻飘飘地立在芦苇梢上，她发间插着的白花随着水波轻轻荡漾，那模样，倒有几分出尘的韵味。可她甩竿的姿势，却让古枫莫名想起娘亲纺线时的样子，只是这鱼线那头，拴着的竟是个青铜棺椁，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渔娘利落地踹开棺盖，里头骨碌碌滚出个酒坛子。古枫鼻子一吸，熟悉的雄黄味钻进鼻腔，他眼睛猛地瞪大，这味儿，正是师父每年端午偷喝的“金蛇狂舞酿”！他刚要张嘴问个明白，渔娘却像一阵风似的闪到他跟前，突然伸手扯开他的衣襟。渔娘盯着古枫心口的龙鳞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果然是祸胎。”
当夜，古枫就被五花大绑，像个粽子似的扔在了灵堂里。他歪着头，看向牌位，上头刻着“先夫陈大壮之位”。摇曳的烛光映出渔娘的侧脸，古枫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这女子，竟是当年在玄真观外求平安符的樵夫之妻！
“你儿子……”古枫刚吐出半句，渔娘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动作迅猛地掀开了棺盖。古枫只觉眼前一晃，七年前那个重瞳婴儿正躺在冰棺里，小脚丫塞在嘴里，啃得那叫一个香。瞧见古枫，婴儿咧嘴一笑，一口尖牙寒光凛凛，吓得古枫脊背发凉。
“托你的福，这孩子七岁了还没断奶。”渔娘神色平静，伸手掀开襁褓，婴儿脊背上龙鳞密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每月十五，都得泡在云梦泽泉眼，用龙脉煞气续命。”
古枫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往怀里摸去。突然，虎符像是活了一般，从他怀里跃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与婴儿胸前的虎头锁严丝合缝，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终于重逢。渔娘脸色骤变，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被怒火填满，她二话不说，抄起杀鱼刀就劈了过来，“还敢来抢龙种！”刀光一闪，古枫吓得闭上了眼，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他睁眼一瞧，原来是老龟不知何时赶到，用龟壳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古枫这才反应过来，这老龟竟是从汴河一路跟来的那只！
“且慢！”古枫盯着龟壳上的卦象，眼睛越睁越大，“坎上艮下，水山蹇……这是师父的字迹！”他心里一阵激动，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渔娘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动作顿住。突然，她抬手扯下发簪，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垂落，瞬间化作银白。古枫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才看清她耳后的鳞片，与师父密室画像上的女子一模一样。此时，灵幡无风自动，“簌簌”作响，露出后墙暗格里的青铜樽。古枫一眼认出，这正是他记忆中太庙掷出的凶器！
“你娘偷的不是太子，是国运。”渔娘轻抚着冰棺，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沧桑，“二十年前，先帝用你换龙脉，你娘抱着假龙种出逃……”
古枫听得脑袋嗡嗡响，还没消化完这惊天秘密，窗外突然响起一阵喊杀声，仿佛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们包围。渔娘神色一紧，一把将古枫塞进冰棺。古枫刚蜷缩进去，就瞥见疤脸统领的弯刀寒光一闪，斩落了白幡。这时，冰棺里的婴儿突然啼哭起来，那哭声竟如龙吟般震耳欲聋，震得屋顶瓦片纷纷纷飞。渔娘咬破指尖，在棺盖飞速画符，鲜血蜿蜒，竟汇成了师父的手书：“去泉眼！”
古枫不敢耽搁，背着冰棺一头扎进暗河。龟壳像是忠诚的卫士，化作盾牌，挡开如雨般的乱箭。水流越来越烫，古枫感觉自己像被放进蒸笼，浑身燥热难耐。更要命的是，怀中的虎符竟开始融化，滚烫的液体滴在他手上，疼得他直咧嘴。转过弯道，古枫瞧见了此生最荒诞的景象：师父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坐在泉眼旁啃烧鸡，道袍下露出金灿灿的龙尾！
“乖徒儿，为师给你说门亲事……”老道吐了块鸡骨头，抹了抹油嘴，脸上挂着神秘兮兮的笑，“泉眼里泡着的可是你指腹为婚的……”
话还没说完，疤脸统领破水而出，如鬼魅般冲向师父。古枫眼睁睁看着弯刀贯穿师父胸口，可奇怪的是，溅出的竟是满室金粉。愣了好几秒，古枫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个镀金的纸扎人！
正惊愕间，古枫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嗑瓜子声。他仰头望去，真正的师父正蹲在钟乳石上，悠闲地嗑着瓜子，“龙脉养好了？快塞回你脊梁骨！”
古枫还没回神，泉眼突然像烧开的锅，沸腾起来。冰棺中的婴儿化作金龙，张牙舞爪地钻入他口中。刹那间，脊柱像是被千万根钢针穿透，撕裂的剧痛让古枫眼前一黑。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万千亡魂在耳畔呢喃：“恭迎吾王归位……”
古枫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用桃木剑在臂上刻下歪扭血字：“做你祖宗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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