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炊饼轮回渡

云梦泽的暮霭像是被麦香浸透,缓缓流动。古枫的炊饼摊宛如漂泊的孤舟,悠悠地浮在湖心。船头晾晒着一张由百衲被拼接而成的帆,每一块料子都承载着往昔的故事:有叶红鸾褪色的朝服,金线绣纹在余晖下若隐若现;翠娘鲜艳的嫁衣,丝线间似乎还残留着喜庆的气息;师父那件破道袍,补丁摞补丁,缝补的针脚歪歪扭扭;甚至还有钦天监正哭求来的星图裤衩,神秘的星象图案在风中轻轻摆动。

“古三爷!您这炊饼保熟吗?”问话的渔童站在小船上,缺了颗门牙,笑起来漏着风,模样和七岁时的古枫如出一辙。这时,船篷里探出两个小脑袋,是一对双生子。女婴眼神灵动,指尖一弹,一颗灵米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打中渔童手中的玉玺。男娃也不甘示弱,顺势撅起屁股,一泡尿浇灭了炼丹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炉子里冒出一阵青烟,带着些许焦糊味。

“保熟保甜,吃一口管七十年不饿!”古枫一边吆喝,一边颠勺。他脚下暗运天罡步,步伐轻盈而稳健,面饼在半空翻飞,竟摆出北斗七星的阵型。油星子四溅,其中一滴恰好溅到《人皇经》的残页上,原本晦涩难懂的经文瞬间显出终极奥义:“多撒芝麻”,字迹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亥时三刻,湖面突然涌起浓雾,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瘸子的木腿敲击船板的声音,混着渔娘白灯笼摇曳的簌簌声,由远及近。叶红鸾手持佩剑,剑尖挑着一坛“醉生梦死”酒,剑穗在风中猎猎作响。古枫伸手摸出豁口陶碗,凑近一看,碗底还粘着二十年前的观音土,颜色灰暗,仿佛在诉说着那段艰难岁月。

“喝!”叶红鸾大喝一声,手掌重重拍开泥封。刹那间,浓郁的酒香四溢,惊起满湖龙鱼。龙鱼跃出水面,鳞片闪烁着五彩光芒,宛如夜空中的流星。古枫仰起脖子,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滑落。可在他喉头滚动的,却是洪水夜那口带着泥土腥味的泥汤味。醉眼朦胧间,他看见翠娘正拆了裹脚布,小心翼翼地系住双生子。裹脚布上绣着前朝密文:“娘去换糖,勿念”,针脚细密,饱含着一位母亲的牵挂。

子夜时分,惊雷劈中桅杆。古枫正用虎符压着泡菜坛子,闪电顺着腌菜汁迅速爬满船身,发出滋滋的声响,将《天罡步》的秘籍烙成了焦脆的锅巴。双生子见状,争抢着锅巴往嘴里塞。就在这时,船板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幽绿的青光。古枫低头一看,二十年前沉湖的青铜棺,正卡在龙骨处,棺身周围泛着诡异的涟漪。

“该上路了。”瘸子突然扯开假腿,机关里弹出半截玉玺,玉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古枫下意识地摸着心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感受到云梦泽的潮汐在体内涌动。恍惚间,他想起翠娘最后一次为他梳头的情景,梳齿间缠绕着的白发里,藏着根七岁时娘亲留下的断簪,簪子上的雕花早已磨损,但那份思念却愈发浓烈。

雾散的那一刻,十万阴兵踏波而来。阴兵们身着黑色铠甲,面容冷峻,脚步声震得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古枫却不慌不忙,支起油锅,将玉玺剁碎,扔进锅里炸成油条。双生子挥舞着捞面杖当作宝剑,把玄铁甲胄串成糖葫芦,笑声在湖面上回荡。叶红鸾醉醺醺地唱起挽歌,调子是汴梁城最红的窑曲,歌声中带着一丝悲凉与洒脱。

最后一根油条炸好时,湖底缓缓升起千年前的玄真观。观宇飞檐斗拱,气势恢宏,在晨光中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师父翘着二郎腿坐在功德箱上,箱盖突然打开,蹦出个七岁小童,正啃着与当年一模一样的霉烧饼,烧饼上还沾着些许灰尘。古枫望着小童,心中突然明白,那夜在道观初遇,老道眼里的狂喜从何而来。

“师父,这局棋...”古枫递过油条,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老道咬出个北斗缺口,笑着说:“你七岁时就破啦!”说着,吐出一口陈年蒜瓣,正是当年在乱葬岗保命的那颗,蒜瓣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双生子突然跃入湖心,瞬间,龙鳞化作万顷稻浪,在微风中起伏。翠娘的白发如丝带般缠住青铜棺,将自己钉成新的镇湖碑。古枫在碑文刻下最后一笔时,惊觉所谓的“受命于天”,不过是师父用香灰写的菜谱批注,字迹在石碑上若隐若现。

晨光熹微中,炊饼摊化作轻舟远逝。岸上货郎古三哼着走调的歌,担头晃悠的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声响。女婴在拨浪鼓上画着前朝山河,男娃则对着当世风云撒尿。云间,师父的虚影正偷吃供果,果核落地,瞬间长成新的炊饼摊。

雨打湖面时,七岁渔童又来问卦:“古三爷,我能活到娶媳妇不?”古枫摸出块焦糊饼,递到渔童手中:“吃吧,这口炊饼叫‘活着’。”饼渣落水的那一刻,万里龙鱼跃出湖面,每一尾都映着故人的容颜。

炊烟散尽处,新坟旧冢皆长满麦穗。有稚童在田埂拾得半块虎符,蘸着酱啃出个“安”字。云梦泽的雾从此带着葱香,夜半常有醉汉对月高歌,调子像极了某人当年拍蒜时的荒腔走板,在湖面上久久回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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