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传旨声，骤然撕裂了薪火学院午后的宁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典籍王知道，才华出众，诗动京华……着即刻前往翰林院履职。钦此！”
阳光下，内侍总管那张堆满褶子的脸，皮笑肉不笑地将明黄卷轴递过来：“王大人，恭喜了。”
王知道深吸一口气，他强行压下丹田气海内因九品根基稳固而愈发活跃、几乎要沸腾的才气，更压下了识海中那篇《正气歌》残篇带来的、淬炼精神的强烈诱惑。接过圣旨，指尖触及丝绸，传来一种冰凉而沉重的质感，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彻底远去了。
“王兄！”李墨白冲上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王知道微微一晃“翰林院那地方，听说比龙潭虎穴还深！你万事小心！”
王知道点了点头，将那句“放心”重新咽回肚里。有些保证，在未知的风浪面前，说出来反而显得格外苍白无力。他能做的，只是迎上去。
翰林院，朱漆大门巍峨耸立，门前石狮威严，门内是几乎凝成实质的浓郁墨香，混合着古籍纸张特有的陈旧气息。然而，这书香却压不住空气中无形弥漫的审视与隔阂。无数道目光，或藏于廊柱之后，或从半开的窗棂射出，或干脆就停留在庭院各处，不动声色看向他年轻的面孔和他身上那崭新的从九品官服。
内侍躬身将他引至一间雅致的偏厅。主位上，翰林院掌院学士李承泽端坐，紫袍玉带，须发皆白，脸上不见丝毫表情。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皮都未曾抬起半分。
直到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下，带上门，厅内只剩下茶水氤氲的微响。李承泽这才放下茶盏，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缓缓抬眼。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却藏着审视的冰冷与不易察觉的轻蔑。“哦？你就是王知道？”
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近来京中，你的‘诗名’，可真是响亮得很呐。”那“诗名”二字，被他刻意拉长了语调。
“翰林院，是潜心治学、为国修史的地方，靠的是笔杆子下的真功夫，不是几句诗词搏来的虚名。”他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目光却并未落在王知道身上，“陛下破格擢拔，是你的天大福气。莫要让外面的浮华遮了眼，忘了本分，辜负了圣恩。”
敲打来得直接，甚至可以说是刻薄。
“下官谨记掌院大人教诲。”王知道垂下眼帘，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知道，辩解无用，示弱更会被轻视。
李承泽似乎对他的平静有些意外，又或许是觉得这新来的年轻人还算识趣，便不再多言，只扬声唤道：“刘铭。”
门外应声走进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官员，身着八品侍读的青色官袍，面皮白净，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只是那眼神闪烁不定，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掌院大人。”
“嗯，”李承泽指了指王知道，语气轻飘飘的，如同吩咐下人挪动一件碍眼的摆设，“带王典籍去熟悉下典藏室，先从整理旧档开始吧。”
“是，大人。”刘铭脸上立刻挂上一种近乎虚伪的热络笑容，对着王知道拱手：“王典籍，请随我来。”
他引着王知道，穿过一道道回廊，走过一间间窗明几净、书香四溢的屋舍，脚步却越来越快，方向也越来越偏僻，周围渐渐安静下来，连鸟鸣声都稀疏了。最终，他们停在一座远离主院、墙皮斑驳、檐角挂着蛛网的破败小楼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不适的霉味和尘土味。
“到了，这里是尘封阁。”刘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费力地扭开门上那把同样锈迹斑驳的大锁，“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纸张腐朽气息的呛人灰尘扑面而来，让王知道忍不住微微蹙眉。
“这里存放的，都是些前朝的旧档，还有本朝一些不太重要的陈年文书。”刘铭侧身让开，用袖子掩了掩口鼻，眼底的幸灾乐祸几乎要凝成实质，“掌院大人体恤你，说你初来乍到，事务繁忙，就先安排你在这里整理。活计清闲得很，正好可以静心治学嘛。”他语带双关，那“静心”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这哪里是什么差事？这分明就是流放！将他这个皇帝亲擢、名动京华的新科进士，彻底打入冷宫，边缘化，让他在这故纸堆里消磨时光，埋葬才华！官修一脉的报复，比他预想的更直接，也更彻底！
王知道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还微微颔首：“有劳刘侍读指引。”
刘铭似乎对他的平静再次感到意外，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无趣地耸了耸肩，敷衍地交代了几句“有事可去寻我”之类的场面话，便转身快步离去，背影都透着一股轻松和得意。
阁楼内，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只有几缕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格，勉强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卷宗如小山般胡乱堆积着，从地面一直摞到屋顶，许多已经散开了，纸页泛黄发脆，散发出时光腐朽的沉闷气息。
王知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与怒火。既来之，则安之。他没有抱怨，也没有立刻开始整理。而是走到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盘膝坐下，闭目凝神，默默运转起优化后的《浩然诀》。
清凉的文气缓缓流淌，冲刷着心头的躁动。片刻后，他心神沉入古井不波，这才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这满室的“垃圾”。
他站起身，开始随意地翻阅这些被遗忘的故纸。“神机，保持扫描，自动归类存档。”
【扫描启动…正在分析：前朝兵部行文残卷…分类：军事-废弃…】
【扫描：大汉开国初期礼部仪注记录…分类：礼制-存档…】
【扫描：永安十年某郡水利勘察报告…分类：民生-存档…】
【扫描：开国功勋赵国公府第三代族谱残页…分类：谱牒-废弃…】
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在王知道的识海中刷过，绝大多数都是历史的尘埃，毫无价值。他耐着性子，随手拿起脚边一卷格外厚重、用深色油布包裹、封皮已经模糊不清的卷宗。油布下，隐约可见“北境”、“军需”等几个残缺的字样。
“神机，扫描这个。”他心中一动。
【正在扫描指定目标，检测到能量加密文印！能量波动异常！启动强行破解程序…】
【破解中…10%…35%…72%…99%…】
【破解成功！正在解析关联信息…】
【解析完毕！关联信息：大汉永安三十七年，北境军需调拨异常详细记录！锁定核心关键词：周元辅（时任兵部左侍郎）、北境三州、军粮、甲械、克扣、走私、蛮族交易……反诗，动摇国运，醉月楼！】
轰！
最后那三个字如同惊雷，在王知道脑海中炸响！
醉月楼诗案，居然不是偶然发生的事情，而是多年前被精心设计好的必然事件，他的前身只是刚好成为了那枚倒霉的棋子。
关于周元辅当年在兵部任职期间贪墨北境军需的线索，竟然就藏在这无人问津、被视为废纸堆的尘封阁里！
王知道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卷宗，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一份关于周元辅过去的罪证！永安三十七年…北境…军粮…走私…醉月楼！这些词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利益网络！
这不仅仅是一份旧档，这很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揭开一连串惊天阴谋的钥匙！其涉及的范围，恐怕远不止一个已经倒台的周元辅，甚至可能牵扯到如今朝堂上的某些大人物，甚至能动摇整个大汉王朝的根基！而他自己，一旦触碰，也必将被彻底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政治漩涡！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昏暗破败的阁楼里，灰尘在光束中无声飘荡，寂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这冷遇，这打压，或许并非仅仅因为他是皇帝赏识的新贵，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或许不仅仅是官修一脉对他的报复；更深层的原因，恐怕是因为有人害怕！害怕他这个脱离控制的棋子，引发这些被刻意尘封、不见天日的秘密！
这尘封阁，与其说是冷宫，不如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或者说，想把他王知道如同那份尘封的卷宗尘封起来！
一股彻骨的寒意，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危险预感，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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