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差支楼

盖幽和盖舟都没再提王家粮铺及盖幽活计的事儿,一夜无话。

......

晨光熹微,盖幽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发现弟弟盖舟已经在院中劈柴。少年单薄的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坚韧,斧头起落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小舟,我去趟城里。"盖幽系紧腰间布囊,里面沉甸甸地装着那颗从古墓得来的红珠和骨书。

盖舟抹了把汗,十岁的面庞还带着稚气:"哥,要我去别的粮铺赊些米面吗?昨日说..."

"不必。"盖幽按住弟弟的肩膀,触到一手硌人的骨头,"这次...我或许能换些银钱回来。"

兄弟俩对视一眼,谁都没提昨晚的事儿。盖舟只是轻轻点头,继续抡起斧头。木屑飞溅间,盖幽已大步走向晨雾笼罩的近江城。

......

晨雾未散,盖幽站在差支楼金碧辉煌的门前,差支楼,本地人都知道的近江城内最豪华的珍宝铺子,出售各种奇珍异宝,当然也收各种奇珍,

盖幽下意识地攥紧了洗得发白的衣角。他的粗布衣裳上还沾着田间劳作的泥点,脚上的草鞋露出两个脚趾,在这等富贵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差支楼门前站着两个锦衣小厮,见他这副打扮,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盖幽知道,像他这样穿着寒酸来卖宝贝的人,差支楼每天都要打发走好几个。

他深吸一口气,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楼内光线幽暗,空气中飘着沉水香的气味,几个衣着华贵的客人正在博古架前品鉴珍宝,掌柜的谄笑声从里间传来。

"白先生您看,这是新到的南海珊瑚,足足三尺高..."

盖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圆脸富态的中年男子正弯腰跟在一名白衣人身后,手里捧着一株红珊瑚,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菊花。那白衣人约莫三十出头,腰间悬着一枚青玉葫芦,行走时袍角纹丝不动,像是踩在云端上。

盖幽鼓起勇气上前:"掌柜的,小的有件东西想请您..."

圆脸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没看见我在招待贵客吗?去去去,找伙计去。"

盖幽吃了瘪,但并未离去,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待,他知道珠子的来历,绝非凡品,这种交易,直面对面能做主的人是最好的选择。

白衣人见盖幽不愿离去,目光落在盖幽身上。那目光清冷冷的,像是能看透人心。

"这位小兄弟..."白衣人开口,声音温润如玉,"可是要鉴宝?"

盖幽连忙作揖:"回掌柜的话,小的确实有件祖传之物..."

圆脸掌柜脸色一变,正要呵斥,白衣人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圆脸掌柜竟乖乖退到一旁,只是额头已经沁出冷汗。

"随我来。"白衣人转身走向内室,衣袂飘然如流云。

内室陈设简朴,只有一张檀木方桌和两把圈椅。白衣人示意盖幽落座,自己则坐在对面。盖幽注意到桌上茶盏中的热气凝而不散,竟在杯口形成一朵小小的云气。

"拿出来吧。"白衣人轻声道。

盖幽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粗布包裹。布料揭开时,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珠子露了出来。珠子通体朱红,表面布满细密的金色纹路,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幽幽红光。

他不敢多言,只是将珠子轻轻推向白衣人。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在古墓中发现它时,那浓郁的生命气息让他确信这绝非凡物。

白衣人没有立即触碰珠子,而是伸出修长的食指,在珠子上方三寸处虚划一圈。珠子突然自行浮起,在空中缓缓旋转,表面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有意思..."白衣人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小兄弟可知此物来历?"

盖幽摇头,喉头发紧。他注意到白衣人的指尖泛着淡淡的青光,而珠子内部的红光似乎更盛了。

白衣人忽然收手,珠子落回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叮"。他看向盖幽的目光变得深邃:"五百两,我收了。"“

还未等盖幽回应,白衣人接着补充道”“黄金”

盖幽心头一跳,这个价钱远超他的预期。

白先生指尖轻轻敲击檀木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盖幽心尖上。那颗红色珠子在桌面上微微颤动,内里的液体随着敲击声泛起涟漪。

白先生并未急于取过红珠,反而先为盖幽斟了杯茶。茶汤清亮,在白玉盏中映出细碎金光。

"小友可知此物来历?"白先生指尖虚点红珠,始终保持着三寸距离。

盖幽摇头,双手捧着茶盏不敢饮:"是祖上留下的...具体情形已不可考。"

白先生闻言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铺在案上:"此为'百年珠',生于至阴之地,需百年阴煞滋养方能成形。"他示意盖幽将珠子放在帕上,"观其纹路鲜润,当是出土不足三日。"

盖幽手一抖,茶汤溅在袖口。古墓中那具男尸又浮现在眼前。

"不必惊慌。"白先生将茶盏接过,语气温和如春风拂柳,"差支楼做生意,向来只问宝物,不问来路。"他忽然正色,"但有一事必须告知——此珠蕴含的生命精气过于暴烈,凡人服之如饮鸩毒,轻则经脉俱焚,重则爆体而亡。"

"不过对武道修士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白先生从博古架上取来一个紫檀匣子,内衬玄色绸缎,"重伤者可续经脉,破境者可稳心神。三年前北境天门关一役,青云宗曾以三千两黄金求购此物未得。"

盖幽瞪大眼睛。三千两黄金?那足以买下半个近江城!

"白某出价五百两。"白先生合上匣盖,"此价虽不及战时,却是当下公道之数。"他忽然推过一张素笺,"小友若疑心,可持此凭证去城南'万宝斋'询价——那是我对头的铺子,断不会帮我抬价。"

盖幽怔住了。他原以为这等珍宝买卖必有猫腻,不想对方竟主动让他去别家比价。

"当然..."白先生又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面推过来,"这是纹银百两,小友可先拿去安家。三日内若愿交易,便来差支楼;若寻得更高出价,这百两就当交个朋友。"

看着近在眼前的银票,盖幽鼻尖发酸。他忽然起身,对着白先生深深一揖:"先生高义,在下...在下确实急需用钱。这珠子..."

"不急。"白先生扶住他手肘,"与差支楼做买卖,需得两厢情愿。"他指向珠子上几道金纹,"若是遇见急需之人,届时价值更高。小友不妨多思量几日。"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白先生衣襟上投下斑驳光影。盖幽忽然觉得,这位先生周身似有清气流转,与差支楼里的铜臭气格格不入。

"不必再等。"盖幽将红珠往白先生方向一推,"就依先生所言,五百两黄金。"

白先生闻言却不急着接,反而从案几抽屉取出一柄玉尺。那玉尺通体莹白,两端镶着细密的银线。他将玉尺悬于百年珠上方三寸,尺身立刻泛起一层青蒙蒙的光晕。

"按差支楼规矩,大宗交易需经'量天尺'验明正身。"白先生指尖在玉尺上轻点三下,青光中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符文,"百年珠,血精聚集,上品成色,作价五百两金——小友可要再看?"

盖幽望着那些飞舞的金色符文,虽不明其意,却觉莫名心安:"全凭先生做主。"

白先生颔首,取来一方鎏金铜匣。开匣时寒气四溢,内里整整齐齐码着五张靛青色票据,每张票据边缘都烙着暗金色的"差支"二字。

"近江城分号现银不足。"白先生将票据在案上排开,"这是差支楼总号发行的金票,每张可兑百两足色官金。"他指尖在票据右下角轻轻一划,纸上立刻浮现出水墨画般的红珠图案,"已用秘法绑定此物,所有差支楼见票付钱。"

盖幽小心翼翼地接过票据。那纸张触手生温,竟似上好的绸缎,左下角还印着个小小的掌印——正是白先生方才按过的地方。

"凭此掌印,南梁境内三十六处分号皆可兑付。"白先生说到。

盖幽正要道谢,却见白先生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另附二十两现银,算是差支楼给的茶水钱。"见盖幽要推辞,他笑着按住少年手腕,"规矩如此。凡交易超百金者,楼里都要备程仪——小友若不收,反倒坏了我们差支楼的名声。"

阳光斜照在案几上,五张金票泛着沉稳的光泽。盖幽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弟弟盖舟蹲在粮铺门口,因差五文钱被伙计赶出来的情景。他喉头动了动,将锦囊紧紧攥在手心。

"对了。"白先生送他到门口时,忽然从腰间玉葫芦倒出一粒丹丸,"此物名'清心丹",可解体内郁气。"丹丸碧绿如玉,落在掌心凉丝丝的,"就当是...给第一个主顾的彩头。"

盖幽走出差支楼时,怀中的金票沉甸甸的压着胸口。他回头望去,只见白先生立在二楼窗前,白衣胜雪的身影仿佛融进了天光里。

"五百两...黄金..."他喃喃自语,这个数字在唇齿间滚了几滚,仍旧显得不真实。去年冬天,王家粮铺的管事用三斗霉米换走了他家最后半亩水田,当时那趾高气扬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街角传来糖糕的叫卖声,盖幽下意识摸了摸空瘪的肚子。从前路过这种摊子,他总要加快脚步,生怕多闻一口香气都会勾起馋虫。今日却径直走到摊前:"要五个,牛肉馅的。",将怀中二十两的现银捏碎,用一角银子付了账。

热腾腾的包子用荷叶包着,甜香直往鼻子里钻。盖幽咬了一大口,肉馅烫得舌尖发麻,黏在嘴角。这种放肆的吃法若让母亲看见,定要念叨他糟践钱粮——想到这里,他忽然笑出了声。

美味还在舌尖蔓延,盖幽的目光已越过熙攘的人群,落在长街尽头那栋青砖黛瓦的建筑上。王家粮铺的黑漆招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门前停着几辆装粮的骡车,伙计们正扛着麻袋进进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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