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偷袭熊三

盖幽远远就看见王家粮铺那朱漆大门上挂着的"王记粮行"金字招牌。盖幽正欲加快脚步,忽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粮铺方向传来。那哭声尖利中带着绝望,像一把钝刀生生剐着人的耳膜。

盖幽眉头一皱,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只见粮铺门前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人群中央,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拖拽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瘦得可怜,粗布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一截细得像芦苇杆似的手臂。她拼命挣扎着,小脸涨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求求你们!放过我孙女吧!她才八岁啊!"一个苍老嘶哑的女声刺破人群。

盖幽快步上前,拨开围观的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胃部猛地抽搐——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拖拽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女孩的麻布衣裳被扯得歪歪斜斜,露出一截芦柴棒似的手臂,她拼命蹬着腿,小脸憋得通红。

而在他们身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跪爬着追赶,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泪横流。她几次试图抓住汉子的裤腿,却被无情地踢开。

盖幽的眉头微微一皱。他认得这老妪——是老赵头的婆娘赵氏。

"滚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左颊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嘴角,正是王家养的打手熊三。他像拎小鸡似的提着女孩的后领,"没钱就拿人抵债!醉仙楼正缺这样的小雏儿呢!"

女孩听到这话,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哭喊:"奶奶!我不去!我不去青楼!"那声音像钝刀刮着盖幽的耳膜。

赵氏扑上去抱住熊三的腿:"三爷行行好!再宽限几日...老身就是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熊三狞笑着甩开她,"你这把老骨头连喂狗都嫌硬!"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白纸黑字画了押的!三钱银子借粮,利滚利现在四两!还不上就拿这丫头片子抵债!"

围观的人群中响起几声不满的嘀咕,却没人敢上前。盖幽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老赵家真是造孽啊..."旁边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摇头叹息,"儿子被官府抓去当劳力,两年音讯全无。儿媳妇跟货郎跑了,老赵头盗墓死在乱葬岗..."

"可不是,"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接话,"就剩这祖孙俩,去年冬天实在没吃的,才向王家赊了三钱银子的陈粮..."

盖幽的心里发冷。自家何尝不是这样,若不是这次墓中奇遇,估计结局不会比老赵头的结局更好...

"让开!都让开!"一阵喝斥声从街角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三个穿着皂衣的官差走了过来。

领头的官差扫视一圈,目光在熊三脸上停留了片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板着脸问道:"怎么回事?聚众闹事吗?"

赵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跪爬着上前:"差爷救命啊!他们要抓我孙女..."

"放屁!"熊三打断她,将那张借据举到官差面前,"刘头儿您看,这老货欠钱不还,我们按规矩办事!"

姓刘的官差草草瞥了眼借据,转向赵氏时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官府也管不了民间借贷的事。"

"可他们要卖我孙女去青楼啊!"赵氏哭喊着。

刘官差不耐烦地摆手:"那是你们私下协商的事。王记粮铺是正经买卖,县尊大人还夸过他们诚信经营呢。"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熊三一眼,"不过抓人抵债确实不妥...要不这样,你再宽限他们几日?"

熊三会意,假惺惺地叹气:"既然刘头儿发话...那就再给三天。三天后要是还不上..."他阴冷的目光扫过小女孩,"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盖幽的心里一阵怪味。他认得这刘官差——是县衙的班头刘三刀。什么"县尊夸过",谁不知道王家粮铺根本就是县尊的小舅子开的!王家粮铺长者县尊的关系,霸占了整个近江城粮铺的买卖,粮价多少,完全由他们说了算,你不卖还不行。而这些官差分明是...

"散了散了!都堵在这儿像什么话!"刘三刀挥着水火棍驱赶人群。围观的人如蒙大赦,纷纷散去,生怕惹祸上身。

盖幽站在原地没动。赵氏搂着孙女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小女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你还有事?"刘三刀眯着眼打量盖幽。

盖幽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手。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城隍庙檐下看到的那些冻硬的尸体,想起南城根那些为半个馒头就能卖儿卖女的人...老赵头这样的,近江城外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能帮几个?

老妪佝偻的背影拖着踉踉跄跄的小女孩,渐渐消失在街尾的阴影里。盖幽收回目光,转身迈进了王家粮铺的门槛。

铺子里弥漫着陈米与霉麸的浊气,柜台后的账房先生抬起三角眼,稀疏的眉毛挑了挑,显然认出了这个常来买糙米的外城人。

"还债。"盖幽的声音像一块冰砸在柜台上。

账房慢悠悠地翻开账簿,枯瘦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滑动,最后停在一行墨迹上:"盖幽,赊两钱银子糙米,二十三天未还,连本带利——"他拖长了音调,嘴角勾起一丝狡黠,"二两八钱。"

盖幽的瞳孔微微收缩。不到一个月,利钱翻了近十倍。他沉默地从怀中掏出钱袋,倒出三块碎银,排在柜台上。银两碰撞的清脆声响中,账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清账。"盖幽冷冷道。

账房捏起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又用牙齿咬了咬,这才满意地点头,提笔在账簿上划了一道。盖幽盯着那支蘸满墨汁的毛笔,忽然觉得它像一条吸血的蚂蟥。

"盖小哥倒是爽快人。"账房假惺惺地笑道,"下次若手头紧,尽管再来赊——"

"不必了。"盖幽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王家的利钱,比山里的狼还狠。"

账房脸色一僵,正要发作,却见盖幽已经转身朝门外走去。他的背影挺拔如松,脚步沉稳,仿佛刚才的讥讽只是一句闲谈。

踏出粮铺时,门楣上那块"商贾楷模"的匾额,就像一张巨口,吸食者全城的血肉。

盖幽抬头看了一眼,金漆在暮光中闪闪发亮,刺得他眼睛发疼。

二楼推开半扇窗,有个穿玄色劲装的男人正冷冷扫视街道,那人太阳穴微微鼓起,分明是内家功夫有成的标志。

盖幽与那玄衣汉子有霎那目光相接,感受到那男子冷冽的目光,盖幽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的走进了来往的人群中。

......

日落时分,近江城内著名的烟柳地—醉仙楼,楼内芍药厅内烛火摇曳,将熊三那张横肉丛生的脸映得通红。他双手捧着青瓷酒盏,身子前倾得几乎要趴在桌上,酒气喷在刘官差脸上:"刘爷您尝尝这'火烧春',掌柜的藏了五年的好货!"

刘官差矜持地抿了一口,指腹摩挲着盏底官窑落款——这是醉仙楼专门招待官吏的器皿。他瞥见熊三袖口沾着的粟米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还是笑道:"熊老弟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熊三忙不迭给空盏续酒,琥珀色的酒液溅在绣着缠枝莲的桌布上,"白日里多亏刘爷周全,要不那老虔婆..."他突然压低声音,"县尊大人那边..."

刘官差突然用筷子敲了敲熊三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叮"声:"喝酒就喝酒。"他眼神往屏风后瞟了瞟,那里隐约有个抱琵琶的伶人身影。

熊三顿时会意,扯着嗓子喊:"杏花!来给刘爷唱个《月儿高》!"他趁机凑近低语:"明日小的备两石新米送到府上..."

......

子时的梆子声传来时,两人搀扶着跌出醉仙楼。刘官差还算清醒,只是官靴有些打飘;熊三却像滩烂泥挂在差役肩上,腰带松垮地垂着,露出半截毛茸茸的肚皮。

"嗝...刘爷您瞧...月亮都在转圈..."熊三指着天空傻笑。

刘官差皱眉推开他:"管好你的嘴。"突然压低声音,"别落单,最近不太平..."话未说完就被熊三的大笑打断。

"我一拳能打死...嗝...三头牛!"熊三踉跄着往东街走去,腰间有铁器撞在墙上哐当作响。

拐进槐树胡同时,熊三突然骂了句脏话,歪歪斜斜地往墙根蹭。

熊三哼着下流小调,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右手胡乱扯着裤腰带,左手还拎着半壶喝剩的"火烧春"。月光从屋檐缝隙漏下来,照在他后颈上——像极了猎物被瞄准的标记。

盖幽像片落叶般贴在拐角阴影里,双手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自从修炼了那本骨书的无名邪功,每当运功时他掌心就会渗出这种尸蜡般的光泽。此刻十指微微曲张,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像是毒蛇在摩擦鳞片。

"呕——"熊三突然弯腰干呕,脖颈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盖幽眼中寒光一闪,足尖点地无声掠出,青灰色的右掌如刀般斩向熊三右肩胛——这一记手刀,速度之快,几乎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残影!他右掌如刀,直劈熊三右肩,这一击蕴含近千斤力道,足以将常人肩骨劈得粉碎!

可就在掌风触及熊三衣衫的刹那——

“等你多时了!”

熊三猛地侧身,竟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致命一击!他脸上醉态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狰狞的冷笑,右手不知何时已套上铁指虎,反手一拳砸向盖幽面门!

砰!

盖幽仓促抬臂格挡,拳臂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熊三闷哼一声,连退三步,手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这一拳也将盖幽脸上的面巾挂了下来!

“盖幽?!”熊三借着月光看清来人,先是一愣,随即狂笑起来,“就凭你也想偷袭三爷?”

盖幽心中一沉——被认出来了!

熊三甩了甩手腕,眼中凶光毕露:“白天在粮铺门口,老子就看你眼神不对!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话音未落,熊三猛然踏步,身形如猛虎扑食,铁指虎带起凌厉的破风声,直取盖幽咽喉!

盖幽眼神一冷,身形骤然模糊,竟在熊三拳风及体的瞬间侧移半尺,同时左掌如毒蛇吐信,大量的死气喷薄而出,狠狠拍向熊三胸口!

“噗!”

熊三胸口如遭雷击,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一口鲜血喷出!他低头一看,胸口的衣衫竟已腐蚀出一个掌印,皮肤下的血肉隐隐泛黑,传来钻心的灼痛!

“你……这是什么邪功?!”熊三惊骇欲绝,他早年习武,虽未踏入真正的武道门槛,但也见识过不少高手,却从未见过如此阴毒的功夫!

盖幽不答,身形再动,瞬间逼近!熊三咬牙暴起,拼死反击,可他的拳脚在盖幽眼中,却慢得如同儿戏!

砰!砰!砰!

三声闷响,熊三双臂骨骼尽碎,膝盖被一脚踹得反向弯曲!他惨嚎着跪倒在地,眼中终于浮现出恐惧。

“盖……盖兄弟……饶命……”熊三嘴角溢血,声音颤抖。

盖幽原本只想废他双臂,可如今身份暴露,已无退路。他眼中寒光一闪,右手猛地扣住熊三天灵盖!

“死吧。”

一股阴冷死气顺着掌心灌入熊三天灵,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熊三双眼暴突,浑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血肉像是被无形之火焚烧,迅速干瘪腐蚀!

“啊——!”

熊三浑身剧烈抽搐,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壮硕的身躯像漏气的皮囊般塌陷。死气所过之处,血肉精华被尽数抽离,经脉枯萎,骨骼发黑。不过几个呼吸间,一个活生生的壮汉就变成了一具狰狞的干尸。

盖幽突然闷哼一声,急忙收手。那些死气竟像饱食的毒虫,带着比先前更为浓郁的黑雾倒灌回他体内。神府深处传来"咔嚓"一声轻响,那道始终紧闭的神秘大门,竟被这股壮大后的死气冲开了一丝缝隙。

"这是......"

一股温润如琼浆的生命精气从门缝中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盖幽浑身骨骼发出炒豆般的爆响,肌肉纤维如获新生般蠕动重组。。

巷子里的血腥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远处更夫的脚步声如在耳畔。盖幽意识到,自己的五感竟然提升了一大截。更让他震惊的是,体内流转的死气比先前壮大了近一成,在经脉中奔涌时发出汩汩声响。

"原来如此......"盖幽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通过死气吞噬活人血气,不仅能壮大死气,还能反哺自身。

他低头看向熊三的尸骸。干枯的面容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张大的嘴巴像在无声控诉。盖幽突然想起弟弟盖舟被打以及白天王家粮铺门前的场景,眼中的怜悯渐渐冷却。

"你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这是盖幽第一次杀人,没有现象中那么大的心里负担,或许是认为熊三罪有应得,或许是骨书的邪工在暗中影响了他的心智,但这一切都不重要,生活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怜悯心是杀死自己最锋利的刀。

远处传来犬吠声。盖幽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干尸,隐入阴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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