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未散,刘三刀站在胡同口,盯着那具干瘪的尸体,眉头紧锁。
他昨夜和熊三在醉仙楼喝到半夜,但以他的武道修为,那点酒劲早就被内力化去,丝毫不影响他此刻的判断。尸体已经干枯如柴,皮肤紧贴骨骼,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抽干了血肉,面目全非。但刘三刀还是一眼认出了熊三——那具干尸的右手上,还戴着那副熟悉的铁指虎,指节处磨损严重,正是熊三常年打架留下的痕迹。再细看,尸体身上的衣物也是熊三常穿的粗布短打,袖口还沾着昨夜酒渍。
“是熊三。”刘三刀沉声道,声音里没有半点醉意,只有冷冽的杀机。
他挥手叫来一名差役:“去王家粮铺,通知王铁山,就说熊三死了,死得蹊跷。”
差役匆匆离去,刘三刀蹲下身,仔细检查尸体。熊三的全身的精血被抽干,除了折断的四肢再无其他伤口,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
“炼血化精……”刘三刀眼神一凝,“炼血宗的手段?”
——炼血宗,御龙洲内赫赫有名的魔道宗门,门中弟子修炼血炼邪功,杀人取血,凶名远扬。
不多时,王铁山赶到。他身形魁梧,腰间悬着一柄厚重的阔剑,行走间步伐沉稳,显然也是武道高手。他看了一眼熊三的尸体,眉头皱得更紧。
“炼血化精?”王铁山低声道,“炼血宗的人干的?”
刘三刀点头:“手法像。”
王铁山却摇头:“不对,炼血宗的人向来只对修行者下手,取血练功。熊三不过是个市井混混,连内力都没练出来,炼血宗的人杀他做什么?”
刘三刀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有人借炼血宗的名杀人?”
王铁山冷笑一声:“若是炼血宗真来了南梁国,我们俩这点本事,根本不够看,最好别掺和。但若是有人故意用炼血宗的手段杀人,那就不一样了。”
刘三刀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真是炼血宗的人干的,他们惹不起,只能装不知道。
——可若是有人假借炼血宗的名头杀人,那摆明了是冲着王家来的,这事绝不能忍!
“查!”王铁山冷声道,“熊三最近得罪了谁?跟谁有过节?一个不漏,全揪出来!”
刘三刀点头,眼中寒光闪烁:“不管是谁,敢在近江城玩这种把戏,就得付出代价。”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决断。
——若真是炼血宗,他们只能退避。
——若是有人借刀杀人,那他们就要让对方知道,招惹王家的下场!
......
第三日的晨雾像浸了油的棉纱,沉沉地挂在屋檐下。盖幽踩着露水未干的石板路归来,左手提着用新鲜荷叶包裹的猪肋排,右手拎着条还在翕动鳃盖的鲤鱼。他的粗布衣裳散发着皂角的清香,连指甲缝都修剪得圆润干净——染血的衣物早已在城外荒坡化作青烟。
"盖家小哥,今日的肋排可新鲜着呢。"张屠户的砍刀剁在案板上,震得铁钩上的猪蹄微微晃动,"听说刘捕头把熊三的姘头都拘去问话了,还是没找着凶手。"他压低声音,"要我说,这祸害早该..."
盖幽将铜钱一字排开,金属相击的脆响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后话:"要中间这段。"他指着肋排的手稳如磐石,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没有。
肉铺伙计递过用茅草捆好的肉块,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转过街角的茶摊,说书人正在比划炼血宗吸人精血的场景。盖幽步履从容地走过,粗布鞋底碾过一片枯叶,发出细碎的哀鸣。三天前的子时,同样的声音曾从熊三喉间溢出,不过要沉闷得多。
推开自家吱呀作响的木门,盖幽看见弟弟盖舟正在井台边淘米。少年抬头时,脸上立刻绽开恰到好处的笑容:"哥,陈大夫说午时来给娘扎针。"他接过鲤鱼的手稳得出奇,唯有在触碰鱼鳃渗出的血丝时,食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瞬。
"娘昨夜咳了几次?"
"两次,寅时那次轻些。"盖舟舀水的动作行云流水,水面倒映着他低垂的眼睫。没有证据,没有破绽,但他就是知道——就像知道春天柳絮会痒,冬天北风会割脸那样确信。哥哥回家那夜说的"该清账了",归来时身上若有似无的铁锈味,还有第二日满城风雨的熊三死讯,这些碎片在他心里拼出的图案,比衙门的海捕文书还要清晰。
正屋里传来母亲的咳嗽声。盖舟将淘好的米倒入陶罐,水珠顺着瓦罐外壁滑落。
"我去煎药。"少年端起药罐,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
午时的阳光斜照进堂屋,陈大夫的银针在药箱里泛着冷光。老太太喝着鱼汤的模样,让盖舟想起去年饥荒时哥哥省下的半碗粥。他安静地研磨药粉,每一杵都精准得像在计算剂量——七分白及,三分朱砂,若是再加两钱砒霜,就是义庄用来防腐的配方。
"哥,趁热吃。"晚饭时,盖舟将最嫩的肋排夹到哥哥碗里。油脂在米饭上晕开。
傍晚的余晖斜照进小院,井台上的青苔泛着湿润的光。盖幽蹲在井边洗碗,粗糙的手指搓过碗沿,水声哗啦作响。盖舟站在他身后,手里攥着块抹布,指节微微发白。
"哥。"少年的声音比平时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盖幽头也没抬:"嗯?"
"我想学武。"
水声停了。盖幽的手悬在半空,水滴从碗沿滑落,砸进水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弟弟。盖舟站得笔直,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一簇火。
"为什么?"盖幽问,声音低沉。
"我学会了武功,就没人能欺负我们家了。"盖舟一字一句道,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盖幽盯着弟弟看了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欢愉,反而透着一丝冷意。他想起父亲被抓去当劳力的那天,官府的人踹开院门,刀鞘砸在父亲背上时发出的闷响;想起母亲跪地哀求,却被一脚踢开的模样;想起这些年,那些豪绅走狗来收"粮税"时趾高气扬的嘴脸——他们凭什么?不过是仗着手里有刀,背后有人罢了。
南梁国的官府,说到底,不过是一群披着官袍的土匪。
盖幽站起身,湿漉漉的手在衣摆上随意擦了擦。他伸手按住盖舟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好。"
盖舟眼睛一亮:"哥,你答应了?"
"答应了。"盖幽淡淡道,"这世道,拳头比道理硬。你想学,哥就给你找最好的师父。"
盖舟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像是没想到哥哥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他原本准备了许多说辞,甚至想好了如果哥哥反对,他该怎么偷偷去武馆偷师。可现在,哥哥不仅答应了,还说会给他找最好的师父。
"不过——"盖幽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学武不是为了欺负人,是为了不被人欺负。你记住了?"
盖舟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盖幽看着弟弟坚定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动。这孩子比他想象的要早熟得多,或许早就看透了这个世道的残酷。他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现在有钱了,能让弟弟去学武,而不是像他当年一样,只能在挨打时咬牙硬撑。
"明天我去城里最大的武馆。"盖幽说道,"给你找最好的武师!"
盖舟眼睛更亮了:"真的?"
"真的。"盖幽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过练武很苦,你可别半途而废。"
"我不会!"盖舟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盖幽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他转身继续洗碗,水声哗啦。
......
月光透过茅草房的缝隙,在土炕上投下破碎的光斑。盖幽睁着眼,盯着房梁上垂落的几根枯草。身旁的盖舟睡得正熟,呼吸均匀而绵长,嘴角还带着白日里得知能学武时的笑意。
盖幽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皮肤下的血肉里,一缕缕阴冷的死气正缓慢游走,像蛰伏的毒蛇。自从修炼那本从古墓中带出的骨书邪功,他的力量确实暴涨,可体内的死气也日渐浓郁。有时半夜醒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僵硬感,仿佛血肉正在一点点凝固。
骨书的第一卷写着:"死气盈体,半尸半人"。可第二卷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就像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继续窥探后面的内容。
盖幽翻身坐起,动作轻得没有惊动一片草屑。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土地上,死气在经脉中流动带来的细微刺痛,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院子里,月光如水。盖幽抄起墙角的铁锹,在石榴树下开始挖坑。铁锹破土的闷响被夜风吹散,泥土的腥气混着某种腐朽的味道钻入鼻腔。每挖一铲,他都能感觉到体内死气的躁动,仿佛在抗拒他将骨书埋葬的决定。
坑越挖越深,直到没过膝盖。盖幽从怀中取出那本泛着惨白光泽的骨书,指尖触碰到书页时,一股寒意直窜脊背。书脊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像是用真正的人骨雕琢而成。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块粗布将骨书包裹严实,缓缓放入坑中。
盖幽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土铲回。每一锹泥土落下,都像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当最后一抔土填平坑洞时,他额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体内的死气却反常地平静下来,仿佛终于认命。
夜风拂过,石榴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像一只扭曲的手。盖幽站在树下,忽然想起古墓中那具男尸——空洞的眼眶,微张的颌骨,仿佛在嘲笑每一个贪图力量的后来者。
"到此为止。"他低声对自己说,声音消散在夜色中。
回到屋内,盖舟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了句梦话。盖幽站在炕边,借着月光看向弟弟年轻的脸庞。若继续修炼那邪功,他怕终有一日,他或许会变成一具没有神智的行尸走肉——到那时,谁来保护这个家?
他轻轻躺下,闭上了眼睛。院外的石榴树下,新翻的泥土在月光下泛着潮湿的光泽,像一块尚未愈合的伤疤。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