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保局七楼的中央空调总像结着冰碴子,老陈转岗待遇审核科半年,仍觉得工位上的蓝布椅垫浸着潮气。屏幕上的 “药品进销存比对” 模块永远跳着冷光,那些在稽查岗时烂熟于心的审核条款,到了待遇科却成了面目模糊的代码 —— 直到同科室的小李教会他打惯蛋。每天午间十二点,四张罗圈椅围起的牌桌成了他的暖炉,洗牌时纸牌相撞的脆响,搭档甩下 “对王炸” 时震得桌角晃动的力道,都比屏幕上跳红的异常数据鲜活得多。
十月最后一个周五,手机在抽屉里震出闷响。备注 “猴子” 的头像跳出来时,老陈正对着 “核销量” 列打哈欠,十年没联系的初中同学嗓门像炸开的二踢脚:“巷口新开的乐心棋牌社,老胡老板缺个算牌的高手,三缺一就等您这‘金陵第一嘴’呢!” 他握着手机犹豫时,小李正把 “大鬼小鬼” 拍在桌上,笑着喊:“老陈你这牌路跟审数据似的,磨磨唧唧的,去呗,输了算我的。”
棋牌社墙面刷着廉价乳胶漆,角落里却摆着张包浆温润的黄花梨牌桌。老胡迎上来时掌心带着力道,拍在老陈肩头像落了枚定心炮:“早听猴子说您算牌跟核数据似的,小数点后两位都能掰扯明白,今儿可得让兄弟开开眼。” 第一局发牌,老陈的指尖在牌面划过 —— 对方明晃晃捏着三个王,却在他甩出顺子时故意留张单牌 “放炮”,末了还拍着额头笑:“脑子锈在算盘上了,输给您这搞数据的活该!” 牌桌下,老胡的皮鞋尖轻轻点着地砖,节奏和洗牌声重合。
散场时老胡往他怀里塞牛皮纸袋,说是自家炒的瓜子。指腹触到袋底硬邦邦的棱角,两包 “九五至尊” 的烫金包装在掌心硌出印记 —— 他抽屉里还躺着半盒皱巴巴的红南京,烟盒角被空调风吹得发脆。老胡勾着他的肩往巷口走:“陈哥别见外,咱这牌局图的就是个热乎气,下次带嫂子来,我让后厨炒俩下酒菜。”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陈没看见身后老胡掏出手机,在备注 “陈科员” 的对话框里打下:“破局成功”。
此后每个周五,老胡的微信总在下午三点准时弹出:“陈哥,三缺一就等您暖桌。” 牌桌上的茉莉花茶永远续得及时,老胡洗牌时总爱把话题往审核系统带:“现在药店难开啊,尤其是慢性病报销,你们那个‘进销存比对’模块……” 他捏着牌沉吟,眼角余光扫到老陈搅茶杯的动作。“重点看批次号和核销量别跨月,” 老陈顺口说了句,“系统卡的是时间差。” 老胡立刻把一对二甩出去,冲搭档喊:“快截住陈哥,他这算牌脑子要是用在工作上,咱们药店都得喝西北风!” 下一局他便故意打错对子,让老陈和搭档 “双下”,牌桌震得黄花梨纹路里的尘灰都在跳,老陈的笑声混着茶香,在贵宾室的暖光里飘得很远。
十一月中旬的牌局,老胡神神秘秘推开 “贵宾室”。进口骨瓷茶具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檀木牌盒掀开时,烫金的 “老陈” 二字在每张牌面晃得他眯起眼。“给真牌友备的,” 老胡递过茶杯,热气里飘着金骏眉的蜜香,“再说您教我那么多门道,总不能让兄弟空着手谢吧?” 指尖抚过牌面细腻的刻纹,他突然想起女儿上周嫌弃他的旧扑克 “掉得满桌渣”,鬼使神差地把牌盒塞进了帆布包。老胡看着他的动作,茶杯沿挡住了嘴角的笑 —— 账本上 “11.15 檀木牌一副(固局)” 的字迹还没干透。
十二月的审核系统像着了火,老陈盯着康民大药房的 17 条异常数据:同一患者单日在三个门店刷空医保卡,药品名称在 “甲类药” 和 “辅酶 Q10 保健品” 间反复横跳。鼠标悬在 “标红预警” 键上时,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新到的金骏眉,就等您来开壶。” 贵宾室的牌桌没摆牌,老胡推过的信封里滑出五张超市购物卡,每张都贴着便签条,“审核通过” 四个钢笔字洇着墨痕。老陈的手指刚触到卡面,洗好的牌已被推到面前:“就当这局您让兄弟一回,牌桌上的账,咱慢慢算。” 塑料牌在掌心发烫,他张了张嘴,老胡已甩出第一张牌:“三万带对五,陈哥请。”
三天后纪检组的谈话室,监控截图里老胡的食指正点在牌面 “批次号” 的烫金字上,像根扎进数据漏洞的钢针。账本复印件上的字迹清晰刺眼:10.28,精装烟两包(破局);11.15,檀木牌一副(固局);12.5,购物卡五张(收网)。二十万医保基金的虚套链条,正顺着他标 “正常” 的审核意见节节生长。“您当是来打牌的?” 纪检组长的话像张闷抓牌甩在桌上,“从第一包烟开始,您的‘牌路’就被算得明明白白。”
物证袋里的檀木牌泛着冷光,烫金名字在日光灯下褪成银色。老陈想起最后一次在贵宾室,老胡摸着牌面说 “打牌嘛,灵活点才有意思”,当时他正盯着牌面上自己的名字,觉得烫金笔画像张开的网。原来所有的 “热乎气” 都是焐在冰碴子里的引线,从第一包瓜子底下的香烟,到最后信封里的购物卡,每个 “牌局” 都是精心码好的牌堆 —— 而他,终究是那张最容易落单的 “单张”。
走出办公楼时,腊月的穿堂风掀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下摆。七楼的中央空调还在嗡嗡作响,只是这次,他终于明白,在医保审核的牌桌上,从来没有 “灵活” 的牌。那些藏在牌面下的钩子,那些混在茶香里的算计,早已在他接过第一包烟时,就为他算好了所有出牌顺序。牛皮纸袋里的瓜子早已潮了,可他还记得老胡第一次递烟时,指尖擦过他手背的触感 —— 就像洗牌时纸牌滑过指缝的沙沙声,轻柔却致命。
巷口的乐心棋牌社还亮着灯,老陈摸了摸口袋里的红南京,烟盒角依然发脆。他突然想起午间牌局时小李说的话:“惯蛋最忌算错牌,一着错满盘输。” 可惜他算准了所有数据,却没算到,自己早已是别人牌谱里注定被吃掉的 “单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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