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蝉鸣撞进社保大厅时，陈小雨正对着三台老式打印机发怔。油墨未干的《参保登记表》在冷风中卷起边角，拍打着赵科长堆满材料的隔断 —— 那里永远摆着半杯冷茶，杯壁茶渍结成蛛网。
"第 27 次增员申请。" 赵科长从材料堆里探出头，老花镜腿缠着医用胶布，袖口却干净得反常，"上季度审核量暴涨 50%，光核对身份证号就能看花眼。" 他身后 "退回重报" 的铁皮柜张着大口，某份被红笔圈出三处错误的户口本卡在柜门缝隙，如同系统里永远对不齐的数据字段。
陈小雨注意到科长总在关键时分消失：打印机卡纸时他捧着保温杯踱向茶水间，系统报错时他恰好 "去领导汇报"。只有写要人报告时格外勤勉 —— 英雄牌钢笔在 A4 纸上沙沙作响，笔尖总在 "建议增设 3 个聘用人员" 的段落洇出浓墨。
"试试电子核验？" 她指着系统里沉睡的功能模块，"省库数据能自动比对三证。" 赵科长抽回压在镇纸下的材料，边缘现出细密汗渍："上回系统吞了王婶的银行卡号末四位，害我们挨了投诉。" 他指尖摩挲着抽屉里的文玩核桃，去年配的触控笔还裹着塑封。其实他清楚上周局里刚开了数字化改革推进会，可就是不愿松口。
深夜值班时，陈小雨在系统日志里发现端倪：过去三个月退回的 162 份材料中，138 份申请人在 "政务平台" 留有完整电子档案。她对着泛蓝的屏幕笑出声 —— 那些排队的老人，子女早替他们在手机里建好了数字分身。而赵科长手写的《增员必要性分析报告》正躺在抽屉里，第三页还粘着早餐的油条碎屑。
次晨的晨会上，她将连夜制作的对比图投在幕布上："纸质材料错误率 18%，电子档案错误率 2%。" 赵科长摩挲着保温杯上 "先进工作者" 的烫金字，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要是系统再抽风..." 他的手机适时震动，屏幕跳出棋牌游戏弹窗，"总之增员才是治本之策。" 其实他昨晚收到副局长微信，要求配合推进电子核验，否则影响考核，但他仍想再拖一拖。
变革在立秋那天显形。当陈小雨蹲在地上修理卡纸的打印机时，赵科长正对着镜子调整新领带 —— 那是为下午去人社局争取人员准备的。不过这次汇报并不顺利，人社局领导直接拿出改革方案，要求月底前实现电子核验全覆盖，增员申请暂时不予批准。窗口新设的扫码区排起长队，年轻人举着手机帮父母上传材料，高拍仪将泛黄的户口本转化为清晰影像。他第 28 次写增员申请时，发现上周退回材料仅剩七份，钢笔在 "亟需扩充队伍" 的 "亟" 字上洇出一团墨迹。
"核验通过" 的电子印章第一次批量生成时，陈小雨在档案室翻出 2018 年的《"互联网 + 社保" 改革方案》，第 17 页用加粗字体印着："2020 年实现全流程无纸化审核"。她抚过落款处已调离的老领导签名，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赵科长的声音："年轻人就爱搞花架子，系统崩了还得靠老同志..." 但其实他刚接到局长电话，要求霜降前处理完所有纸质材料，否则停发科室绩效。
霜降那日，最后一批纸质材料被装车运往粉碎中心。赵科长摘下老花镜，对着自动归档的电子回执感叹："早知道该先翻翻旧文件。" 他的茶杯不知何时换成了智能恒温款，杯身 "先进工作者" 的金字被磨得斑驳 —— 就像那支再未用过的英雄钢笔，笔帽始终没拧开过。
年终总结会上，局长展示着同比提升 400% 的审核效率曲线。赵科长在掌声中低头整理袖口，突然摸到西装内袋里未递交的第 29 份增员申请。他指尖摩挲着牛皮纸边缘，想起三个月前被人社局领导拍在桌上的改革方案 —— 当时对方说 "增员指标要向数字化转型倾斜"，他虽满脸堆笑，心底却暗骂年轻人不懂基层难处。此刻大屏幕上的数据流像极了他曾反复计算的纸质材料堆叠高度，而当局长提到 "赵科长带领科室完成流程再造" 时，他下意识挺了挺脊背，保温杯上磨损的金字在灯光下闪过微光。
"特别感谢老同志们主动适应新系统。" 局长的目光扫过他的方向，赵科长立即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他忽然想起霜降那天被迫签署的《纸质材料清零承诺书》，当时笔尖在文件上洇出的墨点，此刻竟幻化成总结 PPT 里 "人工核验转电子流程关键节点" 的红色标注。邻座小陈推来的触控板还带着体温，他却在掌心纹路里摸到去年写第 27 份增员报告时磨出的茧子 —— 一定是自己反复提交的申请让领导意识到人力缺口，才倒逼出这场 "不得不" 的改革。他盯着屏幕上自己名字下方的 "主要贡献者" 字幕，喉间滚过一声咳嗽。
陈小雨却盯着大屏角落的实时监控画面：曾经竖着 "人工核验" 标牌的窗口，如今摆着盆栽绿萝，枝叶恰好挡住墙上拆除铭牌后的方形印记 —— 像极了被春风撑破的空鸟笼，而某些人曾拼命往笼中塞入的稻草，终究成了数字化转型最好的燃料。赵科长举着智能保温杯啜饮，杯底电子屏显示水温 45℃，精准得如同系统里不再需要人工核对的身份证号字段。他不知道的是，局长讲稿初稿里 "主动变革" 的案例本是小陈整理的系统日志，但最终落定的版本里，那些蒙尘的增员报告竟成了 "推动管理层决策" 的重要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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