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灰的取号机

陈美娟的指甲在剥落的胶条上反复刮蹭,刺耳的 “吱啦” 声混着大厅里陈腐的消毒水味。2025 年初的暖气裹着细尘,在取号机 “暂停服务” 的红闪下凝成浑浊的雾 —— 这台机器停摆整整七天,就像永远卡在老位置的晋升名单。她面前的 “综合业务” 铜牌蒙着灰,边角被岁月磨得钝圆,倒和公示栏上周而复始的名字一样,任谁擦拭都泛不起新光。

“大姐,灵活就业社保咋弄?” 穿工装的女人把保温桶重重墩在柜台,蒸汽在蒙油的玻璃隔板上晕开蛛网。陈美娟盯着手机里的广场舞视频,指尖机械滑动,屏幕蓝光映着她眼下三道深纹。微信工作群的 “晋升公示” 图标又红了,老周的名字第八次盘踞拟报晋升副处职档。去年她写满两页纸的申诉信,在政府退回的公文袋里皱成枯叶。

隔壁 “就业指导” 窗口传来主播亢奋的吆喝。小王踢开脚边积灰的《返乡技能培训方案》,那叠被退回七次的策划书边角卷得像腌菜。他盯着手机直播里滚动的打赏弹幕,突然想起三年前通宵做 PPT 的夜晚,键盘缝隙里塞满的辣条碎屑还带着油香。此刻档案室 073 号铁皮柜深处,他的方案正和蟑螂卵鞘作伴,而新出炉的 “优秀干部” 评选,又是那几个从不坐班的 “挂职领导” 摘了红榜。

财务室飘出檀木新漆的味道。周科长摩挲着刚换的办公桌,计算器按键声急促如心跳。300 元一天的 “专家咨询费” 跳上显示屏,比真正下乡的农技员补助多出三个零。他将虚开的发票塞进凭证,翡翠扳指硌得掌心生疼 —— 上周职介机构送来的 “节日问候”,和抽屉里摞着的十多份 “不予批准” 的晋升文件压在一起。人事科新来的实习生偷偷数过,近八年公示名单里,98% 的晋升名额都刻着同一个姓氏。

李大叔攥着磨破的《失业证》第七次叩响柜台,布满裂口的手指在玻璃上敲出闷响:“闺女,我砌了三十年墙,你们咋尽给我派月嫂岗?” 就业科那张《零工市场规划》还摊在局长桌上,“取缔街边劳务点” 的条款被荧光笔涂成刺目的黄疸色。实习生盯着《晋升评估表》发呆,“工龄权重 70%” 的黑体字下,他设计的零工匹配小程序连个申报栏都找不到 —— 上个月公示的 “创新奖”,颁给了每天泡茶看报的办公室老吴。

局党组会议记录本停在 “晋升机制优化” 页,决议栏 “维持现状” 四个字被钢笔戳出凹陷。分管副局长合本时,笔尖在 “稳定” 二字上划出狰狞的分叉。窗外雪粒子砸在 “公开公平公正” 的宣传牌上,“群众满意” 四个鎏金字渐渐被雪雾吞噬。投影仪映着 “干部梯队蓝图”,却没人注意墙角水管正渗出细流,水渍漫过 “作风建设年” 标语,蜿蜒成年轻人眼里熄灭的光河。

年终总结会上,陈美娟看着小王把 “服务标兵” 奖状卷成筒,金属奖章在他指间旋出冷光。局长念着 “群众满意率 100%” 的数据,背景板 “情系民生” 的金字在聚光灯下晃得人眩晕。后排周科长对着手机直播整理貂皮大衣,油亮的额头反光盖过所有奖状。散场时,冷风卷着传单扑进空荡大厅,取号机屏幕终于熄灭,像最后一盏耗尽油的灯。保洁阿姨的扫帚扫过 “请您评价” 器,积灰的按键发出垂死的 “咔嗒”,惊飞了墙角蜷曲的《岗位竞聘通知》—— 那张纸在风口打了个旋,最终落进盛满烟蒂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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