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春,人社局经办大厅的叫号器在老陈第 7312 次按下 "开始服务" 键时突然卡顿。他扶正褪色的工牌,抬头望向玻璃窗外 ——23 号窗口的电子屏在晨光里泛着冷白,"陈建国" 三个字边缘已晕染成浅灰。保温杯底磕在业务台的闷响惊得叫号单微微颤动,他下意识摩挲胸前泛白的徽章 —— 那是 2008 年抗震救灾社保应急服务的纪念章,别了十七年,针脚早已锈成深褐。
我 2018 年入职时,老陈已在经办窗口守了十二年。那时大厅36个窗口全开,四十多个同事在窗口、导服台、自助机间穿梭。他的藏蓝制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细密毛边,却把养老保险核定表填得工工整整,钢笔字在复写纸上洇出的蓝痕都透着力道。"养老补缴要查这栏," 他指着系统界面教我,老花镜滑到鼻尖,"2012 年以前的缴费记录得去旧系统调取。"
十二年间,局里经历五轮机构改革。新科室的铜牌从走廊挂到电梯间:政策研究中心、效能督察科、宣传推广办...... 经办大厅却从36个窗口缩成14个。老陈的工位始终钉在最角落,面前的业务指南手册换了八版,他用红笔圈出的 "特殊群体办理流程" 却始终没变。如今局里一百二十人,真正坐窗口办业务的不到二十,其他人忙着写调研报告、策划政策宣讲直播,连退休认证都成立了 "智慧服务专班"。
"陈师傅,这个异地转移要加急!" 实习生小王抱着材料冲过来,导服台那边传来嬉闹声 —— 三个穿潮牌的年轻人正调试直播设备,他们入职半年,做的 "社保卡通 IP 直播间" 拿了创新奖。老陈摘下老花镜擦了擦,键盘缝隙里还卡着去年帮老人代缴时撕下的半截收据。
去年新入职的小赵,凭借在 "人社系统练兵比武知识竞赛" 上获奖,一年内连升两级,胸前的 "优秀公务员" 徽章崭新发亮。可上周帮群众办理失业金申领时,他把系统操作流程弄错三次,最后还是老陈默默接手处理。此刻小赵正站在大厅中央,对着镜头展示 "优秀风采",却没注意到身后排队老人举着的材料在发抖。
考核机制像走马灯般轮转。前年推行 "服务效能积分制",老陈日均受理业务 58 件,积分却抵不过一条点击量过万的政策解读视频;去年他总结的 "三代社保卡快速办理七步法" 被全市推广,可提拔公示栏上,连续八年都没有他的名字。深夜加班对账时,他常盯着电脑发呆,键盘敲打声里,恍惚听见隔壁 "政策创新研究院" 传来打游戏的音效。
新局长上任推行 "7×24 小时值班制",老陈的排班表永远标着红星。同事们换了三茬智能办公椅,他仍坚持用那把磨出凹陷的木凳 —— 因为高度刚好够着柜台下层的便民箱。暴雨夜我撞见他蜷在导服台整理老花镜,手里攥着捆扎材料的红绸绳:"绳子系着,材料就不会乱,群众的心也踏实。" 这话他念叨了十五年。
省厅督导组来的前夜,老陈倒在自助服务机前。急救车的蓝光扫过他怀里的牛皮纸袋,边角被二十年汗水洇出深色痕迹 —— 那是他整理的新业态从业者参保调研资料,每一页都贴着他手写的备注。追悼会上,局长念悼词时哽咽着掏出手帕:"老陈同志用一生诠释了人社精神。" 可散会后我听见他在办公室吩咐:"旧业务台账按新规销毁,腾出地方给智能服务终端。" 窗外梧桐沙沙作响,几片落叶飘进空荡荡的 23 号窗口,落在老陈未写完的《经办服务百问手册》上,最后一行字被茶水晕开:"窗口不是冰冷的玻璃,是连着民心的桥......"
如今大厅换上智能柜员机,老陈的旧工位摆着崭新的评价器。那杯没喝完的浓茶还搁在窗台,茶叶沉成黑褐色的泥,杯口茶垢在晨光下泛着油光。新来的实习生偶尔会翻开老陈留下的笔记本,泛黄纸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已脆成粉末。扉页上一行小字被岁月洇得模糊:"1996-2025,三十载经办人",旁边不知谁用铅笔添了句:"现在窗口只剩两个人轮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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