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与星光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水痕,我第三次把车拐进巷口那家汽修店时,铁皮招牌在风里吱呀作响,"老周修车" 四个字被锈迹啃噬得残缺不全。初春的雨丝混着寒意,在我外套肩头洇出深色的水渍。

“水箱又漏了?” 男人从车底钻出来,蓝色工装裤沾着机油,安全帽下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他脖颈处有道狰狞的疤痕,蜿蜒着消失在领口。我攥着便利店买的关东煮,热气在雨雾里氤氲成模糊的团,“周师傅,这次能修得彻底点吗?”

他伸手接过我递的纸巾擦汗,指节上的茧子蹭过我掌心。去年深秋我刚搬来,就是被他蹲在马路牙子上,用一把扳手修好抛锚的二手车打动。那时他说:“姑娘,这车该退休了。” 可每个月发薪日,我还是会把攒下的钱拍在他油腻的柜台上。他总是叹着气收下,然后往我包里塞两颗水果糖,说是修车的 “利息”。

梅雨季节来得猝不及防。那天我抱着文件冲进店门,正撞见他仰头痛灌冰镇啤酒,喉结在阳光下滚动出琥珀色的光。“周野。” 他突然开口,水珠顺着瓶身滑进领口,“我叫周野,不姓周。” 我这才知道,这家店原是他父亲所开,老周师傅去世后,他从赛道上退下来,接手了这个破旧的汽修店。

后来我常带着便当去看他修车。扳手与金属碰撞的叮当声里,他说起自己曾是赛车手,在一场国际赛事中,为了避让突然冲进赛道的孩子,他的赛车失控撞向防护栏。那场车祸不仅毁掉了他的职业生涯,还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伤痕。“现在这样挺好。” 他用满是油污的手剥茶叶蛋,蛋黄碎在我新裙子上,“至少还能听见引擎声。” 说这话时,他望向远处的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落寞与温柔。

初雪那天,他在车盖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我举着手机要拍照,他突然捂住脸:“别看,伤疤吓人。” 可当我握住他布满老茧的手,他的睫毛在光影里轻轻颤动,像受伤的蝴蝶收拢翅膀。从那以后,每当夜幕降临,我们会坐在店门口的旧沙发上,看着路灯下飘落的雪花,分享彼此的故事。他给我讲赛道上的风,我给他念我写的诗。

命运的齿轮开始加速转动是在春末。我在他口袋里摸到诊断书的瞬间,他正在给我换刹车片。“骨癌晚期。” 他把扳手扔得老远,在水泥地上砸出刺耳的声响,“那天修你车,咳了半手血。” 他说这些时,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可我分明看见,他转身时,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

化疗让他迅速消瘦,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变得苍白凹陷,头发也大把大把地脱落。可每次见我,还是会逞强拧开矿泉水瓶盖。有次我半夜惊醒,发现他蹲在医院走廊,对着手机手电筒的光打磨扳手。“等我好了,给你改装辆跑车。” 他把冰凉的金属贴在我脸上,“要带星空顶的那种。” 我强忍着泪水点头,心里却明白,这个承诺或许永远无法实现。

最终那个承诺永远停留在图纸上。葬礼后,我在他工具箱底层找到张泛黄的赛车票根,背面写着:“林夏,谢谢你让锈住的齿轮重新转动。” 旁边还放着一张画满涂鸦的纸,是他设计的跑车图纸,车顶密密麻麻画满了星星。

三年后的同学会上,有人问我为什么还开那辆破车。我摸着方向盘上的凹痕,那是周野用扳手敲出来的爱心。暴雨倾盆的夜晚,我会特意绕路经过那家早已关门的汽修店,想象着铁皮招牌后,某个带着机油味的灵魂,正透过雨幕对我微笑。有时,我甚至能听见扳手与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在记忆深处,永远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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