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是刚出锅的猪肉酸菜粉条子,肥肉块炖得油汪汪,颤巍巍,瘦肉酥烂,粉条吸饱了肉汤和酸菜的味儿。
那股子肉香混着酸菜的酸爽,跟长了腿似的,一个劲儿往鼻孔里钻。
“嘶溜——”旁边半大小子忍不住吸了下口水,眼睛都直了。
“满上!满上!”
自家酿的苞米酒,装在大坛子里,用粗瓷大碗舀出来,酒液浑浊,带着一股子冲劲儿。
“老七,干了!”
“王大哥,你养鱼呢!”
汉子们脸红脖子粗,嗓门一个比一个亮,酒碗碰得“当当”响,豪气冲天。
女人们也没闲着,一边大口扒拉着菜,一边扯着嗓子唱起了山歌,调子粗犷,却带着一股野性的乐呵。
几个婶子大娘,不知被谁推搡着,笨手笨脚地扭起了秧歌,惹得大伙儿哄堂大笑。
“哈哈哈,别跑!”
“糖是我的!”
孩子们像一群刚出栏的小马驹,在人群里疯跑打闹。
他们小手里紧紧攥着几块下午刚分到的水果糖,糖纸都快被手心的汗给浸湿了。
白雪不知从哪儿搬了个小马扎,缩在篝火边一个不扎眼的小角落。
她怀里抱着画板,炭笔在泛黄的画纸上“沙沙”地跑着,火光下,她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
那热闹的、滚烫的、满是烟火气的场景,一点点在她笔下活了过来。
篝火晚宴的喧嚣与狂欢,像是昨夜一场酣畅淋漓的梦,梦醒时,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柴火味,和不易察觉的酒肉香......
天刚蒙蒙亮,靠山屯的鸡鸣狗吠便已此起彼伏。
林东几乎是一夜未眠,眼眶带着些许血丝,但精神头却出奇地好。那笔沉甸甸的预付款,像一团火,在他胸膛里烧着。
他顾不上吃早饭,扒拉几口凉水漱了口,就匆匆赶到村委会。
院子里,已经有几个村里的壮劳力自发地聚拢过来,搓着手,哈着白气,眼神里满是期待和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
“东子,啥时候开始整?大伙儿都等不及了!”张大牛扯着嗓子喊道,他是村里有名的力气大。
林东笑了笑,拍了拍张大牛厚实的肩膀:
“就现在!老叔,你带几个人去把库房里的种子、化肥清点出来,按户头发下去,让大家伙儿开春就能用上。”
“柱子哥,你那边的山货队也得抓紧,把咱们这段时间攒下的野菜干、蘑菇都归拢好,特别是那些品相好的,得精挑细选出来。”
“放心吧,东子!”
“保证办妥!”
人群里响起一片应和声,村民们的热情比冬日的朝阳还要暖。
接下来的两三天,整个靠山屯都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村委会的小院,成了临时的调度中心。
林东带着几个识字的年轻人,对照着合同和预付款,一笔笔记账,一笔笔支出。
钱要花在刀刃上:娃儿们的新书包、开春急需的种子农具、还有那些上山采货村民们的第一笔收购款……每一项都马虎不得。
村东头的空地上,更是热闹非凡。
一辆半旧的解放卡车停在那里,村民们肩扛手提,将一袋袋精心挑选、打包好的干山货、蘑菇,小心翼翼地装上车。
每一捆野菜干上,都用红绳系了一个小小的牛皮纸标签,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兴安猎人”。
这是白雪想出来的主意,她说,城里人就认这个。
林东站在卡车旁,看着最后一袋蘑菇稳稳当当地码好,车厢被篷布仔细盖严。
司机老王跳上驾驶室,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发动了车子。
“突突突——”
卡车喷出一股浓烟,在村民们期盼的目光中,缓缓驶离了靠山屯,朝着哈尔滨的方向开去。
那是他们靠山屯的第一批“正规军”,承载着全村人的希望。
直到卡车的影子消失在山坳尽头,林东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连日来的忙碌和操心,让他略显疲惫,但心底却无比踏实。
万事开头难,这个头,总算是开得有模有样。
只要这批货在哈尔滨打开销路,后续资金回笼,村里的粉条厂、山货加工点,就能扩大规模,大伙儿的日子,才算真正有了奔头。
他转身走回村委会办公室,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
旧办公桌上,账簿摊开着,上面用红笔勾画着几笔清晰的入账和支出。
林东刚端起那杯热气腾腾的茶,准备理一理接下来村里修路和引水灌溉的计划,
桌上那台老掉牙的转盘电话机,就跟吃错了药似的,“铃铃铃——”尖锐地嘶鸣起来。
在这安静的晨曦中,显得格外刺耳,惊得人心头一跳。
这年头,电话铃一响,多半不是啥省心的事:不是上头又有新精神,就是外头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林东放下茶杯,伸手拎起那沉甸甸的黑色听筒,一股子老塑料特有的味道扑鼻而来。
“喂?是…是林先生不?”
电话那头,黄建发的大嗓门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烧火燎。
背景音嘈杂得很,呼呼的风声,隐约还有汽车喇叭声,估摸着是站在哪个大马路边上打的。
“黄老板,是我,林东。”
林东心里“咯噔”一下,老黄这动静不对,像是天要塌了,他握着听筒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出啥事了?听你这声儿,慌里慌张的。”
“哎呀我的林先生!可不就是出大事了!”
黄建发那边几乎是吼出来的,嗓子都劈了叉,
“咱们那‘兴安猎人’,在哈尔滨…让人给摆了一道!捅娄子了,大娄子!”
“摆了一道?捅娄子?”林东眉头瞬间拧成了个疙瘩。
“老黄,你先喘口气,慢慢说,天塌不下来。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嗨!”
黄建发在那头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带着颤,
“林先生,你是不知道哇!咱那货,刚进哈尔滨那阵子,我的乖乖,那叫一个抢手!”
“供销社、农贸市场,都跟狼崽子见了肉似的,抢着要!尤其那‘山珍肉干’,还有那‘药膳肉罐头’,我跟你说,压根儿就不够分的!我这几天正偷着乐呢,盘算着年底能给大伙儿多发两个子儿……”
林东静静听着,心里稍宽。听这意思,开头不错。
可黄建发话锋一转,那调门又给拽了上去:
“好啥呀好!就这几天!也不知道哪个小子缺了大德,打背后放冷箭!满哈尔滨城,都在传咱们‘兴安猎人’的瞎话!”
“瞎话?”林东心里那点轻松劲儿,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
“传咱们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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