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裹着茅草腐烂的气息渗进墙缝,在泥地上淌出蜿蜒的暗河。我蜷缩在三条瘸腿的八仙桌下,用豁口的陶碗接住屋梁滴落的泥水。檐角那只独眼乌鸦第七次发出嘶哑啼叫时,我知道镇东头的包子铺该倒泔水了。左腿的旧伤在潮湿空气里胀痛——那是去年冬天为抢半块馊馒头,被酒楼伙计用铁钎刺穿的贯穿伤,如今每逢阴雨天,骨缝里仍会钻出腐肉般的腥臭。
后巷传来碎瓷迸裂的声响,五个摇晃的影子将月光切成碎片。我迅速把吃剩的芋头皮塞进墙洞,这是上周从算命瞎子那学来的障眼法:腐烂的根茎会释放出类似尸胺的气味,能让搜刮者误以为此处只有死老鼠。阿坤的酒气比人影先到,他腰间的铜钥匙串撞出催命符般的叮当声,那是从被他淹死的赌鬼父亲那继承的战利品。
“小杂种还挺会藏。”他的钉靴碾过我故意留在草席上的破布偶,那是用母亲临终时穿的血衣缝制的。当第二只靴子即将踩断我左手食指时,藏在袖口的毒荨麻汁液已顺着竹管滴落——三天前我在乱葬岗采的汁液,能让接触者皮肤溃烂七日。阿坤的惨叫惊飞了整条巷子的夜枭,我舔了舔他挣扎时甩在我嘴角的血沫,咸腥味里混着熟悉的恐惧。这些施暴者永远不懂,疼痛对挨惯打的人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钟表。
柴堆后的老鼠洞是第八个藏粮点,扒开糊着血痂的砖块,半袋长满绿毛的糙米正在蠕动。我掐死三条正在产卵的米虫,把它们僵直的躯体摆成卦象。这是跟西街疯道士学的卜筮法:头朝东南预示申时不宜去码头,腹部分节数暗示镇长的马车会在未时经过石板桥。今日虫尸指向正西,尾节呈锯齿状——是时候去动祖坟了。
母亲的樟木箱在屋后槐树下埋了七年,裹尸布上的铜钱已长出孔雀绿的铜锈。斧刃劈开锁扣的瞬间,腐坏的丝绸如蜕皮般层层剥落,露出底下用鲛人皮鞣制的《地渊志》。书脊处的青铜搭扣刻着与我们家族徽相同的三足鳄图腾,当我的血滴在扉页时,那些鬼画符般的文字竟在月光下流动起来:“林氏守湖人,以骨为钥,以目为炬,世代镇恶蛟于黄泉眼。”
书页间的万鳄湖地图正在渗血,朱砂标记的湖心位置浮凸出我后背的胎记形状。那些原本静止的等高线突然扭曲成鳄鱼鳞片,湖岸线与我昨日在垃圾场捡到的龟甲裂纹完全重合。指尖抚过标注“死门”的漩涡图案时,屋檐突然砸下一只被撕成两半的乌鸦——正是今晨在檐角监视我的那只,它的喙里还叼着半片带我牙印的芋头皮。
制作鳄甲用了整整九夜。祖父传下的药酒浸泡山藤,让原本柔韧的枝条生出倒刺;祖母嫁衣上的银线拆解成鱼钩,淬上从坟头白蛇牙腺提取的毒液。当我把第七只试图偷材料的野狗钉在门板上时,月光正巧照见《地渊志》的新变化:原本空白处浮现出我制作装备的工序图,每个步骤旁都有朱批小字,字迹与母亲临终前用血写在床板上的遗书一模一样。
最后那夜,全镇的狗都在对着后山狂吠。我嚼碎含在腮帮里的断肠草根,苦味能压制胃袋里翻涌的恐惧。自制鳄甲在月光下泛着尸骨般的磷光,每片甲叶都刻着族谱上的名字。当靴子陷入湖边沼泥时,怀中的古书突然变得滚烫,湖面浮起的鳄鱼群眼睛闪烁着诡异的金红色,仿佛无数盏引魂灯在黑暗里次第亮起。
第一条鳄鱼咬住我小腿时,腐臭的涎液喷溅在面罩上。我能清晰听见胫骨裂开的脆响,这声音让我想起六岁那年被当铺掌柜踩碎的手工木雕。当更多利齿切入腹部的瞬间,藏在甲胄夹层的毒钩同时弹出,这是用棺材钉改造的倒刺,上面涂着让鳄鱼神经麻痹的蟾酥。在沉入腥红湖水的过程中,我看见书页上的血字正在皮肤表面游走,那些祖辈的名字一个个烙进血肉,最终在瞳孔里汇聚成幽绿的漩涡。
黑暗的鳄腹中,腐败的胃酸开始腐蚀藤甲。当窒息感压迫喉管时,舌尖突然尝到母亲临终前喂我的那勺参汤味——那碗用她典当最后一只耳环换来的参汤,原来一直以某种形式储存在血脉深处。黏稠的消化液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顺着脊柱攀爬,那是《地渊志》最后一页缺失的文字,此刻正以鳞片生长的形式在我皮肤上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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