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鱼内脏在胃袋里发酵出沼气,顶得喉管不住抽搐。我趴在渡口的烂木船上,盯着渔夫们丢弃的螺壳——那些螺旋纹路里嵌着细小的珍珠,是河蚌被污水逼出的病变产物。三日前吞下的毒水蛭正在肠壁产卵,瘙痒感让我不得不用生锈的鱼钩剐蹭肚皮。血珠滴在船板缝隙里,引来成群结队的铁线虫,它们在我脚踝上缠绕出与青铜柱锁链相同的纹样。
阿坤带着新淬火的铁叉出现时,我正用蚌壳刮取船底的青苔。他脸上的溃烂疮疤用香灰糊着,那是上周被我用腐尸液浇淋的杰作。“河妖就该沉塘!”铁叉刺穿船板的瞬间,我翻身滚入腥臭的淤泥。潜伏在泥沼下的鳄鱼幼崽突然跃起,细密的乳牙咬住他脚踝的溃烂处,这是我在它们巢穴喂养七日的结果。
镇公所的捕快们举着浸过黑狗血的渔网围上来,网眼上悬挂的铜铃铛发出摄魂的脆响。我故意撞向祠堂外墙的裂缝,让后背新生的鳞片刮落墙皮。那些刻着镇民八字的桃木牌位簌簌掉落,最年长的族老突然捂住胸口抽搐——他祖先牌位上浮现的血手印,正与我昨夜在湖底石壁拓下的掌纹严丝合合缝。
月光在鳞甲上淌出汞银色的光晕时,我蜷缩在义庄停尸床下。腐尸的脚趾垂在眼前,蛆虫从趾缝掉进我干裂的嘴唇。这是第七具被鳄鱼咬断脖颈的尸体,伤口处的齿痕间距显示凶手体长超过三丈——而万鳄湖最大的鳄王去年已被我毒杀。当尸体的手指突然抽搐着指向西南,怀中的《守湖志》骤然发烫,书页间渗出混着骨粉的黏液,在停尸板画出通往乱葬岗秘径的舆图。
盗墓贼的洛阳铲戳穿坟土时,我正咀嚼从陪葬陶罐抠出的黍米。这些公元前的碳化谷物混着尸水,在胃里膨胀成灼热的硬块。新坟下的青铜匣装着半截玉琮,缺口处的纹路与我后背鳞片完美契合。当我把玉琮按进锁骨下的溃烂处时,整片坟地突然刮起腥风,墓碑上的铭文在月光下扭曲成甲骨文——这是族谱缺失的第十三页,记载着林家童男需在月蚀夜剜心饲蛟的秘仪。
湖心漩涡在暴雨夜膨胀成墨色深渊。我绑着盗墓贼的尸首沉入水底,他们惊恐瞪大的眼球正好堵住青铜柱的窥视孔。当第七具尸体卡进柱身凹槽时,湖底突然裂开狭长的地缝,涌出的不是水流而是浓稠的血浆。这些温热液体裹挟着人牙与碎骨,在我皮肤表面镀出赤红的鳞膜。鳄群反常地排列成祭祀队列,用尾鳍拍击出与祠堂丧钟相同的节奏。
在窒息前的临界点,某种滑腻的生物顺着鼻腔钻入颅腔。它用带吸盘的触须拨弄我的视神经,迫使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眶。透过血水看见的湖底世界骤然清晰:那些曾以为的青铜柱实则是巨蛟的肋骨,每根骨缝里都嵌着林氏先祖的干尸。最大的那具骸骨掌心握着生锈的族长剑,剑柄处缠绕的头发正是母亲投湖那日漂浮在水面的长度。
浮出水面时正逢涨潮,血色湖水将我的倒影切割成十三块。镇民们举着火把在岸边嘶吼,他们的皮肤在火光下显现出鳞片状的皲裂。阿坤的火把突然爆燃成青绿色,火舌舔舐过他私藏的赌坊地契——那些抵押田产的文书上,每个红手印都在渗出漆黑的脓血。
我故意游向芦苇荡深处的渔网阵,倒刺钩住新生鳞片的瞬间,整片水域突然跃起成千上万条盲眼刀鱼。它们的鳍骨在林立如刀的鱼群中刮擦出火花,点燃了浸泡桐油的渔网。火焰顺着网绳蔓延至岸边草棚,将镇民们囤积的硫磺与硝石化作冲天烈焰。在爆燃的轰鸣声里,我听见青铜柱群在湖底共鸣,那些束缚蛟骨的锁链正一根根熔化成赤金液体。
子时的梆子声催动胃里尸虫破体而出。我趴在宗祠的飞檐上,看着族老们跪拜先祖牌位。当他们额头触及青砖时,我弹出手指间蓄养七日的铁线虫——这些嗜血的寄生虫精准钻入耳道,在脑髓里复刻出湖底听见的古老咒语。最年长的族老突然起身撞向铜钟,他的天灵盖在钟声里裂成六瓣,露出的脑组织布满与鳄王胆囊相同的荧光纹路。
暴雨冲刷着祠堂瓦当上的百年积灰。我撬开供奉蛟骨的密室,发现墙内嵌着七具童尸——他们心口处的窟窿里塞着玉蝉,正是我从古墓带出的陪葬品。当最后一只玉蝉嵌入密室罗盘,地面突然塌陷出直通湖底的竖井。坠落过程中,后背鳞片与井壁刮擦出无数火星,照见井砖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林氏先祖在二十五岁生辰那日留下的遗书。
蛟龙头骨在血池中缓缓抬升。我用祠堂烛台刺穿掌心,将血滴进它空洞的眼窝。腐坏的视神经突然疯狂生长,缠绕住我的四肢拖向咽喉深处。在滑入食道的瞬间,我看见自己正同时经历十三代先祖的死亡轮回:被铁水浇铸在铜钟里、活埋于镇基石下、喂食给产卵期的鳄群……当最后一丝光线即将消失时,嵌在颚骨里的青铜剑突然震颤,母亲临终前缝在我衣襟的护身符开始发烫——那是用她头发编织的鳄鱼图腾,此刻正在黑暗中发出与蛟瞳相同的幽绿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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