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油顺着龟裂的嘴唇滑入喉管时,我正蜷缩在龙王庙坍塌的供桌下。昨夜从祠堂地缝抠出的鼠崽已生出三只眼睛,它们在陶罐里啃食我溃烂的脚痂,发出碎玉般的脆响。这声音让我想起八岁那年的中元节——当铺掌柜将我塞进镇河铁牛的腹腔,铁锈混着前人尿渍渗入伤口,结痂后竟生出与青铜器相同的绿锈。此刻庙宇残破的穹顶上,漏下的月光将蛛网织成卦象,每一根银丝都缀着守湖人临终呼出的怨气。
新任镇守的钉靴碾过庙门门槛,腰间的铁链刮擦出催命的节奏。他带来的萨满摇响人骨铃,铃舌上串着的孩童乳牙正是我上月埋葬的野猫幼崽牙齿。那些乳牙在月光下泛着尸蜡的油光,每颗都刻着林氏族徽的微雕。"剥皮抽筋,祭河神!"萨满将淬毒的牛角刀捅向我心窝时,供桌下的蛛网突然收缩,裹住刀刃的蛛丝泛着青铜器出土时的幽光。我吐出藏在臼齿里的尸虫卵,这些吸饱守湖人怨气的虫卵遇风即化,在萨满瞳孔里孵出带倒刺的幼虫。他们抓挠眼球的惨叫惊飞了梁间的夜枭,那些扑棱翅膀的阴影里,分明裹挟着三年前被沉塘的童男魂魄。
暮色染红河滩的碎骨时,我拖着渗血的锁链爬向乱葬岗。腐尸堆里新添的棺木还带着松香,这是盗墓贼处理"肉货"的标记。撬开棺盖的瞬间,十三具女尸突然睁眼,她们脖颈处的铜铃刻着林氏家徽,腐烂的声带正发出与湖底青铜柱共振的嗡鸣。当我把第七个铜铃塞进耳道,整片坟地突然刮起腥风,墓碑的裂缝中渗出混着金粉的尸水,在地上汇成《守湖志》缺失的葬仪图。那些流淌的金粉自动排列成星宿轨迹,指向万鳄湖东南角的漩涡——那里沉睡着初代守湖人剜出的左眼,此刻正在淤泥中生长出珊瑚状的神经脉络。
制作骨哨用了整窝食尸鸦的喉骨。我将它们浸泡在守湖人血池,让骨髓与铜锈生成共鸣腔。当官兵带着浸过黑驴血的渔网围堵时,哨声震碎了祠堂百年未动的琉璃瓦,那些坠落的瓦片中嵌着林氏先祖被剥下的指甲,此刻正如刀片割裂追兵的咽喉。月光偏移的刹那,怀中的古书突然展开成招魂幡,裹着尸臭的布帛上浮现出镇守家族历代活祭幼童的生辰八字。最年幼的那个八字旁晕染着泪痕状血渍——正是我七岁那年被丢进枯井时,母亲咬破手指写在井壁的求救记号。
万鳄湖在月全食夜沸腾如熔炉。我绑着盗墓贼的洛阳铲沉入湖心,铲头的尸毒遇水汽化成青烟。十三根青铜柱在幽绿磷火中显形,每根柱体都爬满正在蜕皮的盲眼鳄鱼。这些鳄鱼的眼窝里寄生着荧光水母,触须末端连接着青铜柱的锁链机括。当我的血染红第七根铜柱时,湖底裂开狭长的地缝,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粘稠的脑浆——那些被镇压的守湖人怨魂,正在颅内重演死亡的轮回。我看见祖父被铁钩穿透肩胛骨吊在祠堂横梁,父亲在沸腾的青铜鼎里化作白骨,而尚未出生的弟弟正在母亲腹中长出鳄鱼鳞片。
鳄群的撕咬带着诡异的仪式感。它们不再吞噬血肉,而是用尾鳍将我拍向青铜柱的尖刺。当肩胛骨卡进柱身凹槽时,后背的腐鳞突然集体脱落,在血水中凝成钥匙的形状。剧痛让我看清柱体铭文的真意:所谓镇蛟秘术,实则是将守湖人的魂魄炼成灯油,而每代林氏男子的残躯,都是在为这盏长明灯添芯。那些流淌的灯油正在湖面形成巨大的星图,每个光点都对应着镇民祖坟的方位。
浮出水面时恰逢月食最甚,血色月光将我的倒影撕成碎片。镇民们举着浸过尸油的火箭叫嚣,却不知我早已将食尸鸦的粪便埋在他们祖坟。当第一支火箭误中祠堂匾额,整座建筑突然爆出青绿色鬼火,那些在梁上游荡三百年的怨灵,正附身在族老们身上跳起献祭的傩舞。他们的关节以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指尖渗出混着铜锈的脓血,在地面画出与湖底相同的星图。
子时的更鼓声中,我蹲在溶洞深处啃食钟乳石。石髓的苦涩混着先祖骨灰,在胃里翻涌成滚烫的铜汁。岩壁上突然浮现母亲投湖前的场景:她并非自尽,而是被族老们用铁链锁在青铜柱上,胸口插着的断剑正是祠堂遗失的镇族之宝。当我用獠牙剜出这幅岩画,整座山体突然震颤,那些被镇压的蛟灵残魂正顺着石缝钻入鼻腔。它们在我的颅腔内重组记忆——原来我并非林家血脉,而是初代守湖人与蛟灵媾和产下的孽种,这具身体不过是承载怨气的皮囊。
黎明前的暴雨冲刷着镇口的耻辱柱。我故意将溃烂的脓血涂抹柱身,那些沉淀百年的怨气在雨水中凝成血鳄。当镇守带着道士开坛作法时,血鳄突然实体化咬断桃木剑,道符在它利齿间燃起靛蓝色鬼火。老道士惊恐地发现,自己袍袖内藏的续命金丹,正化作无数蛆虫钻入七窍。这些蛆虫的腹部闪烁着与青铜柱相同的铭文,每扭动一次就在他血管里刻下新的诅咒。
正午的烈日晒裂河床淤泥时,我找到了初代守湖人的祭器窖。青铜瓮内封存的不是珍宝,而是七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每颗都刻着我的生辰,血管末端连接着湖底青铜柱。当我把第五颗心脏塞回胸腔,整片沼泽突然升起浓雾,雾中游荡的亡魂正用与我相同的嗓音,哼唱着母亲哄睡时的凄凉童谣。这些童谣的旋律与青铜柱的震动频率完全契合,每段歌词都在解开一道束缚蛟灵的封印。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我站在宗祠废墟上撕开溃烂的腹部。肠壁上密布的鳞片正发出青铜器氧化的绿锈,每一次肠鸣都伴随着湖底锁链的震颤。镇民们跪在血泊中求饶的模样,让我想起十岁那年被逼吞下火炭的除夕夜。当第一缕蛟灵残魂从眼眶钻出,祠堂地底突然升起十三盏青铜灯,每盏灯芯都燃烧着林氏先祖的眼球。这些眼球在火焰中眨动,瞳孔里倒映出三百年来所有活祭场景的走马灯。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在坟堆刨食的孤儿——我是青铜柱上第十三道裂痕,是蛟灵重生的胎衣,是腐烂了七个轮回才结出的恶之种。而怀中《守湖志》突然焚化的灰烬,正在夜风中拼凑出新的预言:当月蚀完全降临,这具躯壳将成为贯通阴阳的活祭坛,所有被镇压的怨魂都将借我的七窍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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