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蜡在喉管凝结成刀片状的硬块时,我正倒吊在宗祠的地窖通风口。麻绳勒进溃烂的脚踝,脓血顺着倒流的经脉渗入鼻腔,把地窖里跳动的烛火染成铁锈色。这是本月第七次被当作"祭品"关押,族老们用浸泡过蛇毒的银针封住我的七窍,说是要阻断"蛟灵借尸还魂"。右肩那块被青铜柱刮裂的伤口正孵化出蜈蚣状的寄生虫,它们啃食腐肉的沙沙声与地窖深处锁链的拖拽声共振出安魂曲的调子。我能清晰感受到每只毒虫的颚齿刮擦肋骨的震颤,就像十二岁那年被锁在冰窖时,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回声穿透三尺寒冰。
新任县令的皂靴碾过我藏着鼠尾的衣襟时,怀中的《守湖志》突然渗出混着骨灰的黏液。那些灰白色液体在地面凝成星图轨迹,蜿蜒爬向地窖西墙——那里嵌着块布满铜绿的砖石,砖缝里卡着半枚生锈的耳环,正是母亲被拖进祠堂那日遗落的银饰。"妖人通鬼,当焚!"县令挥动浸过黑狗血的铁烙,烙铁触及皮肤的瞬间,我呕出昨夜吞下的青铜碎屑——这些从祠堂瓦当抠下的铜锈,遇热在空气中爆出致盲的毒雾。衙役们抓挠眼球的惨叫中,我听见砖石背后的密室传来指甲刮擦石壁的声响,频率与后背溃烂鳞片的震颤完全同步。
暮色吞没最后一道地缝微光时,我蜷缩在刑具架的阴影里啃食铁链。铁锈混着血痂在齿间研磨出腥甜,这味道让我想起十岁那年的乞巧节——当铺伙计将我绑在磨盘上,逼我吞下混着铁钉的黍米饭。此刻脚镣的锈蚀纹路突然蠕动,化作无数细小的青铜蝌蚪钻进溃烂的伤口。它们在皮下重组为锁匙形状,与后背的蛟鳞图腾完美咬合。当最后一只蝌蚪钻入脚踝时,整条铁链突然熔化成赤红铁水,在地面蚀刻出万鳄湖的湖心漩涡图——那正是三日前我在湖底青铜门内窥见的星象轨迹。
暴雨夜的地窖渗水成湖。我扯断嵌入锁骨的铁钩,钩尖残留的碎肉里裹着半枚青铜符。当血水漫过第七根肋骨时,整间地窖突然亮起幽绿磷光,照见墙内封存的七具童尸——他们的天灵盖被凿出铜钱状的孔洞,脑浆干涸的沟回里刻着我的生辰八字。最年幼的那具尸体突然抬起白骨森森的手,指骨间缠绕的发丝正是母亲投湖那日漂浮在水面的长度。腐臭的积水漫过童尸眼眶时,那些空洞的眼窝突然涌出荧光水母,触须末端连接着县令腰间悬挂的官印绶带——每根丝线都在月光下显露出细密的林氏族徽。
鳄群的嘶吼穿透三尺地砖。我用刑具架的断木刺穿掌心,让血水顺着地缝渗入湖底。当第一条盲眼鳄鱼撞碎地窖墙壁时,县令珍藏的南洋怀表突然爆裂,齿轮与发条在空中拼凑出三百年前初代守湖人被活祭的场景——他的心脏仍在青铜鼎里跳动,每收缩一次都引发湖底锁链的震颤。我趁机抓起童尸颅骨内的铜钱,这些沾染脑髓的铜币在掌心熔化成液态,顺着指缝流进县令官靴的裂缝——他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铜化,脚趾甲盖翻卷成鳄鱼鳞片的形状。
浮出水面时正值北斗倒悬,血色星光在涟漪中碎成铜钱状的鳞斑。镇民们驾着贴满符咒的渔船围剿,却不知我早已将蛊虫卵种在他们饮用的祭酒里。当第一个人的瞳孔扩散成鳄鱼竖眸,我吹响用童尸腿骨磨制的骨笛,湖面顿时腾起成千上万条带卵的刀鱼——这些嗜血生灵循着笛声钻入人体,在腹腔内孵化出青铜材质的蛊虫。渔民们的哀嚎惊醒了沉睡的蛟骨,整片湖底突然隆起山脉般的背脊,那些嶙峋的骨刺穿透船底,将逃亡者串成血肉璎珞悬挂在半空。
宗祠的铜钟在子时自鸣,声波震裂了县令私藏的玉玺。我蹲在钟楼残破的飞檐上,看着他们癫狂舔舐满地碎玉,锋利的棱角割破喉管也浑然不觉。月光透过钟身的裂痕,在地上投出巨蛟吞月的剪影,那些蜿蜒的血迹自动汇聚成《守湖志》终章的预言——原来所谓河妖现世,不过是守湖人血脉觉醒的序曲。当最后一滴血渗入青砖缝隙,整座钟楼突然倾斜四十五度,檐角的风铃化作青铜利箭,将仓皇逃窜的族老们钉死在祖宗牌位前。
黎明前的阴雨裹着尸臭。我蜷缩在龙脉穴眼的溶洞中,用钟乳石滴落的毒液清洗溃烂的眼眶。岩壁上嵌着的青铜镜突然映出三个我:一个正在蜕皮生出蛟尾,另一个的颅骨爬满青铜锈,最后一个却保持着蜷缩在垃圾堆刨食的孤儿模样。当洞外传来猎犬的吠叫,我故意让伤口流出的荧绿黏液渗入地下——那些沾染毒液的蕨类植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金属化,叶片边缘生出锯齿状的青铜倒刺,将追兵困死在不断收缩的荆棘牢笼中。他们的惨叫声与九岁那年我被野狗围攻时的呼救声重叠,最终都化作青铜荆棘上凝结的血露。
正午的日头晒化蝙蝠粪时,我找到了初代守湖人的葬船。腐朽的桅杆上悬挂着七颗风干的头颅,每颗的耳道都插着青铜制的听风笛。当我把第七支骨笛塞进溃烂的耳孔,整艘葬船突然沉入湖底漩涡,那些缠绕船身的锁链自动解开,露出舱内那具与我容貌相同的尸身——他胸腔内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半块刻满咒文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由人骨磨制,此刻正指向我锁骨下溃烂的伤口。当我的血滴入罗盘凹槽,湖面突然浮起十三盏青铜灯,灯芯燃烧的正是历代守湖人被剜出的眼球,跳动的火苗里不断闪现着母亲被铁链拖行过祠堂前的画面。
暮色染红湖面时,我站在宗祠废墟上撕开溃烂的胸膛。肋骨间那颗青铜化的心脏正泵出荧绿液体,每滴落一次都在地面蚀刻出星图纹路。镇民们瘫坐在血泊中的模样,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被活埋的惊蛰日——泥土塞满口鼻的窒息感,与此刻他们咽喉被青铜荆棘刺穿的呜咽如此相似。当第一缕星辉透过心脏的缺口投射向湖心,整片水域突然沸腾如熔炉,那些沉没的青铜器在高温中重熔,化作液态金属包裹住我的躯体。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在乱葬岗与野狗夺食的孤儿——我是青铜罗盘上转动的指针,是蛟灵重铸的活祭器,是腐烂了八世轮回才淬炼出的诅咒核心。而湖底突然裂开的深渊中,初代守湖人的尸骸正睁开青铜铸造的眼眸,他的颌骨开合着发出混着水藻颤音的预言:"当骨锈焚尽血肉,便是蛟门洞开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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