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边的铁皮棚在暮色中蜷缩成生锈的甲虫,我蹲坐在潮湿的砖墙上数着今天的工钱。三张皱巴巴的纸币被汗水浸透,边缘沾着鱼鳞的银屑。工头把钞票甩在我脸上的触感还在发烫,他说孤儿就该像野狗一样用嘴接钱。咸腥的风掠过脖颈,后腰那块被钢管砸出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人隔着皮肉在撕扯锈蚀的弹簧。
巷子深处传来酒瓶碎裂的声响。我攥紧钞票钻进阴影,却还是被堵在堆满牡蛎壳的死角。四个摇晃的黑影围上来,为首那人脸上有道蜈蚣状的刀疤——是七年前在孤儿院用烟头烫我肋骨的疤脸。他们身上的酒气混着海腥味,像腐烂的潮水漫过我的鼻腔,让我想起十四岁那年被打晕后丢进的下水道口,污水中漂浮的避孕套与老鼠尸体也是这样泛着油腻的磷光。
"听说你最近在查船坞的事?"疤脸掐住我的下巴,指甲缝里的黑泥蹭进皮肤褶皱。他后腰别着的铁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链条曾勒死过码头仓库的三只野猫。我盯着他耳后新添的蜘蛛纹身,突然想起上周在货箱夹层发现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泛黄的照片和半枚青铜钥匙。照片边缘的咖啡渍形成古怪的轮廓,像极了孤儿院礼拜堂彩色玻璃上的恶魔翅膀。
铁链抽在肋骨上的闷响惊飞了夜枭。我蜷缩着护住怀里的工钱,任由他们的皮靴碾过指关节。十年前被按在结冰的池塘里时,水面下摇晃的枯草也是这样忽明忽暗。那些带着冰碴的拳头教会我如何把痛楚嚼碎咽进胃里,化作支撑着爬行的养分。第三下踢击命中太阳穴时,我透过睫毛上的血珠看见疤脸裤脚沾着的蓝漆——和"青鸟号"船舷剥落的涂料一模一样。
后半夜的潮气渗进伤口时,我摸到了藏在内衬暗袋的钥匙。它硌着胸口的旧伤疤,像枚滚烫的硬币。照片上模糊的人影与停尸房档案里的无名女尸重叠,她左手小指缺失的关节与孤儿院地窖铁盒里的断指骨如此相似。三年前老院长的葬礼上,那个撑着黑伞的女人也戴着同样的翡翠尾戒,戒面上细如发丝的裂纹里渗着赭红色的污垢。
货仓暗门在月光下泛着油污的幽光。我拖着伤腿爬过堆满咸鱼桶的甬道,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生锈的呜咽。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成摞的木箱上印着褪色的船锚标志——与上周沉没的"青鸟号"货轮侧舷的图案如出一辙。最底层的铁箱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个裹尸袋,拉链缝隙渗出暗褐色的液体,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倒映着天花板上蛛网颤动的水纹。
当警笛声从码头传来时,我正用破碎的玻璃瓶划开第三个裹尸袋。腐烂的面孔在月光下浮肿发亮,那道横贯额头的缝合线让我想起孤儿院厨房后墙的裂缝。十五年前的暴雨夜,我就是蜷缩在那道裂缝里,看着穿雨衣的男人将麻袋拖进地窖。麻袋边缘露出的半截手臂上,翡翠尾戒在闪电中泛着幽光,而此刻眼前尸体脖颈处的勒痕,竟与当年吊死在钟楼里的看门狗如出一辙。
火苗突然在货仓深处窜起,浓烟中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我抓起沾满尸液的钥匙冲向通风口,身后爆炸的气浪掀飞了整排木箱。灼热的碎片擦过耳际时,恍惚看见童年那个蜷缩在雪地里的自己正慢慢站起,瞳孔里映着冲天火光。燃烧的裹尸袋在热浪中膨胀成扭曲的人形,某个尚未烧尽的塑料袋上,"1979.2.29"的日期印章正在蜷缩成灰——这个不存在的日期,曾出现在老院长保险柜里的接生记录上。
黎明前的海湾漂着零星的油污,像散落的黑珍珠。我潜入水中时,怀里的钥匙突然开始发烫,那些锈迹在咸涩的海水里片片剥落,露出内层暗红的纹路——是血沁的痕迹,与孤儿院地窖铁盒底部的凹痕完美契合。水底摇曳的光斑中,二十三个裹尸袋正缓缓下沉,系在脚踝的铅块拖拽着它们坠向深渊,宛如被斩断的提线木偶。而更深处的幽暗里,青鸟号的残骸正张开锈蚀的肋骨,等待着吞没所有关于翡翠尾戒与二月廿九日的秘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