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钟坠入防腐液池激起的浪涛将我拍向砖墙，后脑撞上凸出的铜钉时，记忆如受惊的鱼群炸开。七岁那年的忏悔室，老院长用黄铜镇纸压住我左手小指，他说偷圣饼的孩子都该接受神罚。那时从指骨传来的剧痛与此刻如出一辙，只是现在浸泡着伤口的不是圣水，而是混杂着尸液的防腐剂。
我在粘稠的液体中挣扎起身，腐烂的胎儿正从破碎的玻璃罐中漂过。某个胎儿脐带上的铜钉勾住了我的裤脚，北斗七星图案在幽蓝的液体里泛着磷光。地下室的裂缝不断涌入海水，水位上涨的速度让我想起孤儿院每逢暴雨就倒灌的下水道——那次我抱着发烧的同伴在粪水里泡了整夜，直到他的身体在黎明前变凉。
攀上倾斜的圣母像残骸时，瞥见疤脸的****卡在齿轮链条间。枪管纹着的蜘蛛图案正在溶解，化作一缕缕血丝融入防腐液。胶衣人漂浮在不远处，他脖颈的铜钉已完全融化，皮肤下凸起的血管组成了新的北斗七星图谱。当我的手指触到枪柄时，某个胎儿突然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钟楼塌陷前最后那个画面：二十三具戴翡翠尾戒的尸首，正朝着海湾摆出召唤的仪式手势。
通往港口的排污管散发着熟悉的腐臭。我攥着抢来的手枪在黑暗中爬行，手肘摩擦管壁发出的声响，与十四岁那年钻进货船底舱偷渡时的动静一模一样。那次在底舱躲了三天三夜，靠舔舐冷凝水活下来，直到在异国港口被船工发现，他们把我吊在桅杆上时，海鸟啄走了我肩头的十字形伤疤结的痂。
管壁突然传来震动，是潮汐泵启动的征兆。我发疯般向前扑去，在海水涌来的前一刻抓住生锈的格栅。咸涩的水流冲走枪柄上残留的防腐液，也冲开了记忆的闸门：青鸟号沉没前夜，我曾躲在底舱偷听大副通话，他说"脐带要系在北斗位"时的气音，与此刻水流掠过管道的嘶鸣完美重合。
爬出排污口已是次日黄昏。夕阳把废弃造船厂的龙门吊染成血色，让我想起第一次被推进焚化炉检修口的那个傍晚。十八岁逃离孤儿院后，我在这片厂区捡了三个月废铁，每天黄昏时分，看门人的狼狗都会准时出现在第三座船坞的阴影里——此刻那畜生正蹲在相同位置，只是它的左眼变成了翡翠色的玻璃球。
船坞深处传来铁锤敲击声。我贴着潮湿的钢板潜行，看见穿帆布工装的老头正在捶打青铜物件。飞溅的火星照亮他残缺的左手小指，断口处套着的金属环泛着熟悉的冷光。当他把灼热的铜锭浸入冷却液时，升腾的蒸汽里浮现出北斗七星的光斑，与航行日志封面的铜钉排列分毫不差。
"他们叫你脐渊之子。"老头突然开口，嗓音像是生锈的铰链在转动。他举起正在锻造的铜钟部件，内壁刻着二十三个船锚符号，"从你出生那夜开始，骨钟就少了一根指针。"冷却池突然沸腾起来，池底浮出半张婴儿的合影，照片里的女人戴着翡翠尾戒，她的脸被酸液腐蚀得只剩嘴角那颗痣——与停尸房无名女尸的特征完全吻合。
狼狗的呜咽从背后袭来。我转身时撞翻工作台，散落的铜钉滚进排水沟，发出类似念珠坠地的脆响。老头举起通红的火钳指向船坞顶端："看看你诞生的地方。"横梁上悬着褪色的接生布，暗褐色的血渍组成北斗七星图案，布角用紫线绣着"S.M"的缩写——正是翡翠尾戒内侧的刻痕。
记忆的冰层轰然开裂。二十二年前的暴雨夜，船坞顶棚漏下的雨水与产妇的鲜血一同流进排水沟。穿修女服的女人用铜钉扎进脐带时，闪电照亮她小指的翡翠尾戒。这些画面原本深埋在脑沟回最深处，此刻却被锈铁般的气味勾出：老头正用火钳燎烤着半截脐带，焦糊味与当年弥漫在船坞里的血腥气如出一辙。
狼狗突然狂吠着扑来。子弹贯穿它翡翠义眼的瞬间，某种尖锐的蜂鸣声在耳道内炸开。老头趁机掀开地窖暗门，我追下去时，靴底踩碎的玻璃安瓿瓶里渗出蓝色液体——与十五岁暴雨夜扎进我静脉的药剂一模一样。
地窖冰柜喷出的白雾中，二十三具水晶棺排列成北斗七星阵。每具棺内都躺着腹部隆起的女尸，她们的左手小指戴着翡翠尾戒，戒指内侧刻着不同字母。第七具棺材的铭牌上写着"S.M"，棺内女尸的**位置嵌着铜钟部件，钟摆竟是半截套着尾戒的婴儿臂骨。
冰柜突然断电，警示灯把女尸的脸照得忽红忽蓝。我在眩晕中扶住棺盖，瞥见自己映在水晶棺上的倒影与女尸的姿势重叠——她的嘴角痣位置，正是我右颧骨旧伤疤的位置。棺内突然传来抓挠声，女尸浮肿的眼皮微微颤动，防腐液面泛起细密的涟漪。
枪声再次响起。老头倒在配电箱前，胸口涌出的血染红了电缆线。他挣扎着指向东南方向，那里堆着蒙尘的教会档案箱。最上层的文件夹里，夹着青鸟号首航的邀请函，宾客名单首位用红笔圈出的名字，正是孤儿院已故老院长的全名。
爆炸的冲击波来自船坞顶端。塌陷的顶棚露出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星光透过尘埃照射在水晶棺上，女尸们的腹部突然开始蠕动。翡翠尾戒在星光下裂开，钻出裹着胎膜的青铜钟摆，钟摆末端的尖刺正在滴落蓝色液体——与注射到我体内的药剂相同材质。
我攀着垂落的电缆逃向地面时，整个船坞正在下沉。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入，狼狗的尸体漂过身边，翡翠义眼里映出最后的画面：二十三具水晶棺组成巨大的脐带图腾，铜钟部件在海底发出共振，而青鸟号的残骸正从深渊缓缓升起，船身覆盖着由翡翠尾戒组成的鳞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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