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清晨格外安静。
允禩带着他的兄弟们进来时,我正用银刀削着一只梨。梨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在案几上,像极了绞刑架的绳索。
"皇上..."允禩刚开口,我就把梨递了过去。
"八弟尝尝,新进的贡梨,甜得很。"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梨,咬了一口。
我笑了:"怎么,怕朕下毒?"
允禩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臣不敢。"
"不敢?"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们联名上折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不敢?"
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血滴子。
我拍了拍手,图里琛带人抬进来三口箱子。
"打开看看。"
允禩掀开箱盖,脸色瞬间惨白。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账本——山西亏空的、江南漕运的、四川军饷的……每一本都记着八爷党的罪证。
"皇上!"允禩跪下了,"臣冤枉!"
"冤枉?"我拿起最上面那本,翻到画红圈的一页,"康熙六十年,你收了年羹尧十万两银子,替他隐瞒杀良冒功的事——这也是冤枉?"
允禟突然冲上来:"四哥!你何必赶尽杀绝!"
我冷冷看着他:"九弟,当年你在朕的茶里下毒时,怎么没想过赶尽杀绝?"
血滴子的刀,终于出鞘了。
老八被圈禁的那天,下了场大雨。
我站在宗人府的高墙外,听着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允禩终究是允禩,连败局都要摔得惊天动地。
张廷玉撑着伞过来:"皇上,当心着凉。"
我摇摇头:"衡臣,陪朕下盘棋吧。"
我们在廊下摆开棋盘。黑子白子交错,像极了这十几年来的明争暗斗。
"皇上,八爷党已除,天下太平了。"张廷玉落下一子。
我盯着棋盘,突然发现自己的白子被围死了大半。
"衡臣,你说……朕是不是太狠了?"
张廷玉沉默良久,才道:"皇上若不狠,大清的江山早被蛀空了。"
雨停了。我抬头,看见一抹夕阳刺破乌云,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红得像血。
"传旨。"我站起身,"明日大朝,议新政。"
河南学政衙门前的鸣冤鼓破了。是被一群穿长衫的秀才用砚台砸破的。
田文镜的折子送进来时还带着血腥味:"臣已锁拿罢考生员一百零八人,请旨处置。"我盯着那个数字发愣——一百零八,恰是梁山好汉的数目。
"主子,李卫大人求见。"苏培盛的声音带着颤。我抬头,看见李卫靴底沾着墨汁闯进来:"皇上!那群酸儒把孔圣牌位都抬出来了!"
我笑了。笑得朱砂笔掉在奏折上,溅出一片血痕。十年前在江南,我也见过这般场景——老八的人鼓动学子罢考,把孔庙变成了谋逆的据点。
"传旨。"我蘸了蘸墨,"为首者立斩,余者流放宁古塔。"笔锋一顿,又补了句:"告诉田文镜,朕准他用站笼。"
窗外雷声轰鸣。我突然想起康熙五十六年,自己微服查访河南乡试时,那个因交不起"孝敬"而投井的寒门举子。他的绝命书上写着:"愿来世不生读书家。"
弘历又在屏风后偷听政务了。这小子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像极了我年轻时躲在乾清宫帷幔后的模样。
"皇阿玛。"他走出来时手里攥着本《资治通鉴》,"儿臣不明白,为何非要杀那些读书人?"
我放下朱笔。烛光里,他的眉眼越来越像孝圣宪皇后——那个被我冷落半生的女人。
"过来。"我指着案上的奏折,"看看这个。"那是岳钟琪密报,河南罢考领袖的书房里搜出了老八的诗笺。
弘历的瞳孔骤然收缩。好,这小子总算懂了:朝堂上没有对错,只有生死。
"儿臣...明白了。"他跪下时,我看见他袖中藏着的匕首——是我去年赐给他的蒙古短刀。刀柄上刻着"刚毅"二字,如今已被磨得发亮。
"去吧。"我挥挥手,"明日卯时,随朕上朝。"
待他退出殿外,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当年皇阿玛教我帝王之术时,可曾也这般又欣慰又恐惧?
蜡烛快要燃尽了。案头堆着尚未批完的奏折,最上面是鄂尔泰的请安折——这个老滑头,每次都要在结尾写句"伏乞圣躬珍重"。
我摸了摸心口。丹药的毒性开始发作,像有把钝刀在脏腑里搅动。张廷玉劝我停用丹药时,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跟当年邬先生临终前一模一样。
"皇上!"苏培盛慌慌张张跑进来,"和亲王求见!"
弘昼?我强撑起身子。这个整日扮丧事的荒唐儿子,此刻眼里却含着泪。
"皇阿玛..."他捧着一碗漆黑的药汁,"儿臣试过了...不苦..."
我笑了。这傻小子,居然信那些江湖郎中的鬼话。但看着他被烫红的手指,还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真苦啊。苦得让我想起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那碗被老八下了哑药的参汤。
窗外飘起雪来。恍惚间,似乎看见十三弟站在雪地里冲我招手:"四哥,该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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