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战屠村

苍州边境的青杨村在暮春时节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三辆由血色藤蔓编织的青铜辇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辕上缠绕的活物般的藤蔓每触及地面,便留下深褐色的灼痕,仿佛连泥土都在被魔气啃噬。秦川蹲在自家土坯房的墙根下,看着穿靛蓝长裙的女修拎着王老汉的衣领悬在半空,老人的旱烟袋 “当啷” 落地,烟锅里的火星溅在女修绣着骷髅纹的裙摆上,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上个月十五,可有人见过戴青铜面具的男子?” 女修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尾音拖曳间,王老汉的白发根根竖起,竟被魔气生生扯落。秦川攥紧手中的桑木簪 —— 那是娘用陪嫁的银镯换的,本打算等妹妹小禾及笄时送她。此刻小禾正躲在柴房的米缸里,透过缝隙看着这一切,浑身发抖。

“大、大仙饶命……” 王老汉的老伴儿跪在地上,膝头磨出血泡,“我家老头子耳背,您问的话 ——” 话未说完,女修指尖弹出的血针已洞穿她的眉心。秦川听见小禾的抽泣声,赶紧用袖口堵住她的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村口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树影倒映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去年冬天被冻死的老牛扭曲的躯体。

“唰 ——”

剑光从东南方劈来,将一辆辇车斩成两段。穿月白道袍的修士踏剑而立,道袍上的日轮纹在阳光下明灭不定:“血河教的杂碎,在本座的辖区撒野?” 他抬手便是三道剑芒,将试图逃窜的魔修钉在槐树上,血珠顺着树皮流进树根,竟让枯枝瞬间长出暗红的叶子。

蓝裙女修尖叫着祭出青铜铃,铃中涌出的黑雾里裹着百具惨白的骷髅。道袍修士冷笑一声,指尖掐出净世法诀,金光闪过之处,骷髅纷纷化作齑粉,连带着槐树的半边枝干也被灼成焦炭。“凡人碍事。” 他皱眉扫向围观的村民,随手一挥,十余道金光便射向人群 —— 李猎户正抱着断腿的儿子往巷口爬,剑光穿透他的后背,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尸体被余劲掀飞,撞在秦川家的土墙上,溅起一片血花。

秦川的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滴在地上,竟让被魔气灼伤的野草泛起微光。他想起三天前在山神庙遇见的怪事:本该空无一物的神像背后,刻着个脖子有三道红痕的男子,正被一群戴青铜面具的人追杀,墙角还散落着半片刻着星图的玉简。当时他捡起来揣进怀里,被娘骂了句 “捡这些死人东西作甚”,如今想来,那些星图竟与村口老槐树上的纹路隐约相似。

“找到那黑袍人了吗?” 道袍修士的声音传来,秦川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村东头的打谷场上已跪满了村民,个个后颈都被贴上了符纸。蓝裙女修擦去嘴角的血,指了指缩在柴垛后的张婶:“那老婆子说,前日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买了她三个炊饼 ——”

张婶怀里抱着最小的孙女,听见这话猛地抬头:“没、没有!大仙明鉴 ——” 话未说完,女修已踏剑而来,指尖凝聚的血刃抵住孩子的咽喉:“不说,便让这女娃先去黄泉探路。” 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张婶浑身颤抖,突然猛地推开孩子,自己扑向女修的剑:“他往西山神庙去了!求你放过我孙女 ——”

血刃贯穿张婶的胸膛,女修嫌恶地踢开尸体,目光扫向西山方向。秦川看见她腰间的青铜铃突然发出轻颤,知道大事不好,悄悄摸到柴房后的狗洞,准备带小禾从这里逃出村子。可刚掀开木板,便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一个浑身浴血的黑袍人从天而降,摔在离他三步远的菜地里,颈间三道红痕正渗出黑血 —— 竟与山神庙壁画上的男子一模一样。

“接着!” 黑袍人抬起染血的手,一片刻着星图的玉简 “当啷” 落在秦川脚边。小禾吓得闷哼一声,黑袍人听见响动,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是了… 是了… 五百年前在青州救下的卖炊饼小子,他的血脉… 原来在这儿…” 话未说完,道袍修士的剑光已至,黑袍人反手挥出一道黑雾,趁机将秦川推进狗洞:“去苍梧山!老槐树… 老槐树会护你…”

狗洞外传来剧烈的打斗声,秦川抱着小禾爬出洞时,正看见黑袍人被钉在槐树上,道袍修士的剑贯穿他的胸口,日轮纹道袍已被血浸透:“血河教的余孽,你以为藏在凡人堆里本座便找不到?说!《长生九转诀》在哪里?”

黑袍人笑了,血沫顺着嘴角滴落:“太初神庭的狗腿子… 你们找的不是功法… 是能让凡人长生的灵根…” 他突然看向秦川藏身的方向,颈间红痕发出微光,“在那孩子身上… 他流着… 流着能让光阴驻足的血…”

道袍修士猛地转头,眼中闪过狂喜:“原来如此!难怪这穷乡僻壤的灵脉会莫名充盈 ——” 他抬手便是一道剑光,秦川本能地抱起小禾往麦田里跑,身后的麦秆被剑气扫过,瞬间枯黄倒伏。小禾的发绳在奔跑中散开,细长的发丝扫过秦川的手背,他突然想起娘临终前的话:“川儿,若遇着神仙打架,就往田里钻,他们的剑光伤不了弯腰的人。”

可这次不灵了。剑光擦着小禾的鬓角划过,在她后颈留下一道血痕。秦川感觉怀中的玉简突然发烫,星图纹路顺着他的手臂爬满全身,后颈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破体而出。低头看去,小禾后颈的伤口竟在快速愈合,皮肤下浮现出半透明的蝶形鳞粉,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 与他此刻的感觉一模一样。

“抓住他们!那孩子的血能让灵草返青!” 蓝裙女修的声音带着贪婪,秦川这才惊觉,刚才被他血珠滴过的麦田,此刻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穗灌浆,枯黄的麦秆瞬间变得金黄饱满。原来仙魔争夺的,从来不是什么功法,而是他们这些拥有特殊灵根的凡人 —— 他们的血,是能让枯竭灵脉复苏的至宝。

更多的魔修从四面八方涌来,秦川抱着小禾躲进废弃的砖窑。窑顶的破洞里漏下月光,照见砖墙上模糊的刻字:“天启元年,逃兵赵大柱留。若遇后人,往西三百里,苍梧山老槐树可避仙魔。” 他突然想起黑袍人临终的话,颤抖着摸出玉简,只见上面浮现出新的字迹:“一转长生,寿元千载。每破一境,必引血劫。切记:凡人之血,仙魔之药;凡人之命,天道之刍。”

洞外传来魔修的脚步声,小禾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玉简上,星图竟开始旋转。秦川听见蓝裙女修的冷笑:“小崽子,你以为躲在砖窑里本座就找不到?当年你祖父在青州城,也是这般天真 ——” 话未说完,突然传来道袍修士的怒喝:“血河教的,本座先发现的灵根,你敢抢?”

“嗤 ——”

是法宝相撞的尖啸。秦川从砖缝里看见,道袍修士和蓝裙女修正为了争夺他而大打出手,他们的法宝砸毁民房时,甚至懒得避开躲在墙角的老妇 —— 在这些修仙者眼中,凡人的性命,不过是比灵草稍值钱些的活物罢了。

“哥,疼……” 小禾的声音越来越弱,秦川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他想起去年冬天,小禾得了风寒,娘用仅有的半块银锭换了半片灵草,才救回她的命。如今娘已被魔修开膛破肚,埋在村口的乱葬岗,而他连半片灵草都没有,只能看着妹妹在后颈的鳞粉微光中渐渐失去知觉。

“轰!”

砖窑的顶部突然坍塌,蓝裙女修的骨刀劈落,却被一道金光挡住。道袍修士踏剑而来,日轮纹在夜色中格外刺眼:“本座乃太初神庭外门执事,这灵根凡人归本座管辖。” 女修冷笑:“血河教魔主有令,见光阴灵根者,杀无赦 ——”

话音未落,两道剑光同时劈向秦川。千钧一发之际,玉简突然爆发出强光,星图纹路化作实质的光带,将他卷入砖窑墙壁的刻字中。最后一刻,秦川看见老槐树的方向亮起微光,树干上的星图与玉简完美重合,而村口的乱葬岗上,娘的坟头正被魔气掀翻,露出半截染血的桑木簪。

黑暗涌来前,他听见道袍修士的怒吼:“追!活要见人,死要见血 —— 他的血,能让太初神庭的灵田增产三成!” 原来青杨村被屠,不过是因为仙魔发现这里有罕见的光阴灵根血脉;而黑袍人拼死护着他,不过是因为五百年前,他的先祖曾在青州城卖过炊饼,被路过的修士随手救下,种下了光阴灵根的种子。

当秦川在苍梧山的老槐树下醒来时,怀里的玉简已变得温润,星图上的光点正沿着一条极细的、几乎被血色咒印覆盖的缝隙,往西移动。身后的山风掠过槐树,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像极了无数凡人在低声诉说:“逃吧,活下去,活到仙魔都化作黄土,活到这吃人的世道,给咱们凡人让条路。”

老槐树的年轮里,刻着不知多少年前的字迹:“万历三十年,逃兵李二狗留。仙魔要咱们的血,咱们便把血藏进光阴里,藏进十万年的岁月里 —— 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最可怕的不是长生的功法,而是凡人求生意志的火种,永远不会熄灭。”

秦川抱着昏迷的妹妹,摸了摸后颈的蝶形鳞粉。远处传来狼嚎,却比不过他此刻剧烈的心跳 —— 那是求生的渴望,是仇恨的火种,是一个凡人在仙魔的棋盘上,走出的第一步虽歪歪斜斜,却坚定无比的棋。

这一步,他将用十万年的光阴来丈量,直到所有视凡人为蝼蚁的仙魔,都倒在时间的长河里,而他,将带着无数凡人的希望,活到天道低头,活到岁月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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