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暴风城监狱自助游与规则的形状

经验条上那最后一点该死的空缺,像个挂在眼前的、不断晃动的诱饵,又像个时刻提醒他“还差一点”的、嘲弄人的缺口,悬在格里戈尔意识的边缘,时不时就毫无征兆地闪烁一下,撩拨着他本就因为“刷新惩罚”而绷紧的神经。49/50。就差这临门一脚。他试着又在矮人区犄角旮旯搜刮了一圈,连银行门口那些装饰性盆栽的土都差点用手指头刨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无所获。那些带着白色轮廓的“可拾取”垃圾,刷新得比地精的良心还要慢,而且似乎他捡过的地方,需要等待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或者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刷新机制”?)才会再次出现。

不能再等了。每一次犹豫,每一次在原地踏步,都可能因为某个意外(比如被另一个发疯的野猪或者失控的玩家法术波及)而导致“死亡”,进而丢失更多宝贵的记忆。他把心一横,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那个阴森入口——暴风城监狱。门口像两尊石像一样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卫兵同僚,比他“觉醒”前还要像纯粹的背景板,连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坚守岗位”。玩家们倒是络绎不绝,成群结队地从那黑漆漆的门洞里进进出出,有时兴高采烈,唾沫横飞地讨论着什么“霍格掉落的史诗护腕”(格里戈尔撇撇嘴,觉得多半是吹牛,他到现在连蓝色装备都没见过),有时则骂骂咧咧,互相指责“那个该死的坦克就不会拉怪!”、“治疗是个水货,全程梦游!”。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鼓起勇气、冒着那种恶心到想吐的“世界排斥”风险靠近时,一只耗子——不是普通的那种在下水道里乱窜的灰毛老鼠,而是那种皮毛油光、眼睛血红、头顶上还带着淡黄色名字,一看就是“经验怪”的【肮脏的隧道鼠 [等级 1]】——贼头贼脑地从监狱门口的阴影里窜了出来,动作迅捷,目标明确,直奔格里戈尔脚边不远处一个被丢弃的、啃了一半的苹果核。

机会!送上门来的经验!

格里戈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动了。没有拔武器,没有吼战吼,甚至没来得及多想,就是最简单直接的物理清除——抬脚,猛地跺下!他穿着硬底皮靴的脚精准地命中了目标。“啪叽”一声,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周围城市噪音彻底淹没的…

“叮!”

经验条瞬间被填满,那光条猛地发出一阵强光,然后整个“升级”了!底部模糊的文字变成了:“经验值: 0 / 100”。与此同时,一个比之前所有“叮”声都要响亮、都要清晰、甚至带着某种…类似钟磬回响的、轻微震荡感的“叮!”——在他脑海深处轰然回荡。

等级提升! LV 2!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或者说,一股远比之前更强大的、温和的数据流,瞬间扫过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实实在在地变强了!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而是能清晰体会到的变化:身体仿佛卸掉了几斤无形的负担,呼吸更顺畅了;他试着挥了挥手中的短柄斧,感觉似乎轻快了一点点,力量也更足了;视野边缘那些烦人的闪烁框体似乎稳定了不少,颜色也更凝实了;那个代表他小命的红色生命条,看起来也明显更长、更粗壮了一些。最重要的是,那种时刻存在的、如同无形枷锁般把他往矮人区“拉”回去的束缚感,明显地…减轻了!就像是脚镣从沉重的十斤铁砣变成了相对“轻便”的九斤半,依然拖沓,但确实给了他更大的活动空间!他试着朝监狱方向多走了几步,那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虽然依旧存在,但已经从之前的“天旋地转、随时可能仆街”减弱到了“喝了两大杯矮人烈酒后、还能勉强走直线”的程度!

他能感觉到,现在他或许真的可以…稍微离开这个该死的矮人区远一点了。至少,能踏进那个黑洞洞的监狱大门了。

监狱入口就在眼前。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暴风城特有的、复杂的味道——刚出炉的面包香、运河边若有若无的马粪味、法师塔飘来的微弱魔法能量气息,还有一丝丝从监狱里渗透出来的、带着铁锈和绝望的、阴冷的霉味。他握紧了斧柄,郑重地调整了一下胸前铜盾的位置,盾面上的划痕在从头顶洒下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

他迈开脚步,走向那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监狱大门。门口那两个石像般的卫兵NPC依旧对他视若无睹,他们的脚本里显然没有“对一个衣着混搭、看起来像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同僚表示好奇”这一条。当他的靴子踏过那道无形的大门线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穿过一层薄薄水幕般的能量扫过身体。玩家们似乎对此毫无察觉,自由地穿梭其中,但格里戈尔“看”到了,或者说,“感觉”到了。那是一个界限,一个区域转换的标志,像一道看不见的、只有他能感知的能量门帘。

眩晕感如期而至,但确实比之前在矮人区边界尝试时弱了很多。不再是天旋地转、无法站立,更像是喝了太多劣质麦酒后的后遗症,需要集中全部精神才能抵抗住那股要把他向后推出去的无形力量。他咬紧牙关,双脚死死钉在地面上,甚至用盾牌顶住了冰冷的门框借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被狼狈地弹开。他踉跄了几步,身体晃了晃,最终稳住了身形。

他进来了。他真的走进来了!

监狱内部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与外面阳光明媚的暴风城恍若两个世界。空气潮湿、冰冷,带着浓重的铁锈味、经年累月的霉菌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绝望和痛苦沉淀下来的味道。墙壁上挂着摇曳的火把,投下鬼魅般晃动的阴影,将走廊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危险区域。远处传来模糊的喊叫声、武器碰撞声和偶尔响起的法术爆炸声——那是玩家队伍正在兴致勃勃地“清理”这个副本。

格里戈尔立刻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像个真正的潜行者一样(虽然他现在穿着一身叮当作响的破烂混搭盔甲,潜行效果约等于零,只能依靠视觉躲避),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他看到几个穿着肮脏囚服、手里拿着生锈短刀或破木棍的【迪菲亚囚徒 [等级 5]】在前面的走廊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们头顶上的名字是醒目的红色,根据他之前的观察,这意味着“见面就干,不死不休”的敌对状态。

他没有像他观察到的那些玩家一样,大吼一声(通常是些他听不懂的缩写或脏话)就莽撞地冲上去。他停下脚步,躲在一个阴影角落里,仔细观察。他利用自己作为卫兵被动记录下来的、关于“巡逻逻辑”的本能——或者说是被写入他核心代码的、关于“目标移动模式分析”的模块——分析着这些囚徒的移动路线。他很快发现,这些家伙的行为模式极其死板:他们严格遵循着固定的来回巡逻路径,拥有一个清晰可见(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扇形“视野范围”,甚至会在巡逻路径的某个固定点机械地停顿一下,仿佛在等待下一个系统指令。只要他不踏入那个扇形的“警戒范围”,或者不主动发起攻击,他们似乎就真的…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NPC优势…”他心里又冒出这个词,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他们就…真的把我当成墙壁或者柱子了?除非我先动手扇他们一巴掌?这规则也太蠢了……但也太他妈的有用了!”至少在偷袭的时候是这样。

他耐心地等待着,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最弱、落单的囚徒。等对方慢吞吞地巡逻到走廊拐角,视线被厚重的墙壁完全挡住,并且恰好处于那个短暂的、程序化的“停顿”状态的瞬间,格里戈尔动了。他像一头盯准了猎物的山地野猪(虽然他不久前才刚刚宰了一头),猛地压低重心,双腿发力,从阴影中暴起,无声地猛冲过去。

他那面饱经风霜的铜盾,带着他全部的体重和冲击力,狠狠地撞在了那个倒霉囚徒的后背脊柱上,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砰”声。

“呃啊!”囚徒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被打了个趔趄,几乎一头栽倒在地。他立刻愤怒地转过身,看清偷袭者后,眼中闪过程序化的凶光,挥舞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恶狠狠地刺向格里戈尔的胸口。

战斗,或者说,格里戈尔的第一次“副本单刷”,正式开始。他很快发现,监狱里的这些“等级5”的敌人,比起外面那些只会直线冲撞的野猪和只会逃窜的老鼠,要难对付得多。他们至少懂得格挡(虽然格挡的时机和角度都非常蹩脚),还会使用一些简单的、但很烦人的技能(比如一个让他血流不止、视野边缘持续泛红的“戳刺”),而且他们的攻击力明显更高,每一次砍中都让他感觉到实实在在的疼痛和生命值的下降。

但他也有优势。他比这些完全由脚本驱动的敌人,更…狡猾,更懂得思考和变通。他利用狭窄的走廊地形,不断地小范围移动,调整自己和敌人的相对位置,尽可能让囚徒的攻击落在他的铜盾上,而不是他那身破烂盔甲保护不到的地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攻击撞击在盾面上的力道,以及盾牌耐久度(一个他能模糊感知到的、正在缓慢下降的属性)的无形损耗。他不像玩家那样疯狂地追求所谓的“最大化输出”,而是优先保证自己的生存,优先格挡和躲避。他的攻击或许笨拙而缺乏技巧,但他专挑囚徒没有护甲防护的要害下手——脖子、腋下、大腿内侧。

“死吧!你这联盟的走狗!”囚徒一边疯狂地挥舞着短刀,一边嘶吼着标准的、毫无新意的反派台词。

“彼此彼此,你这该死的强盗。”格里戈尔低吼着回应,抓住对方一个攻击落空的破绽,一斧头狠狠地劈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能听到骨头碎裂的轻微声响。看着对方头顶的红色名字和生命条迅速变灰、然后倒在地上化作可拾取的光芒,他心里没有丝毫怜悯或者愧疚,只有一种…冰冷的效率感。又一个“数据”被清除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在牢房里撞墙的老头,把那丝不安压了下去。对经验值的渴望,对变强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叮。”经验条稳步向前跳了一小截。“经验值:8 / 100”。不错,比外面打一只野猪的经验要多多了,风险也大得多。

他警惕地竖起耳朵,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确认没有其他巡逻的敌人靠近,或者有玩家小队咋咋呼呼地冲过来,然后才迅速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摸向那具正在逐渐变淡的“尸体”。没有金光闪闪的史诗装备掉落,只有几枚叮当作响的铜币和一块还算干净的【亚麻布】。

“亚麻布…”格里戈尔认得这东西。他在偷偷观察玩家时,见过他们把这玩意儿搓成条状,然后缠在伤口上,似乎能恢复生命值。他想了想,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将这块亚麻布撕成几条,选了一条比较干净的,用力缠在自己手臂上刚才被囚徒划伤、还在渗血的伤口上。嘿,好像真的有点用?虽然没有玩家使用时那种瞬间冒出绿色数字的神奇效果,但伤口处的刺痛感确实减轻了,血也似乎止住了。

他把剩下的亚麻布和那几枚沉甸甸的铜币塞进口袋,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冒险者了——虽然是最底层、最苦逼、连基础急救都要靠自己摸索的那种。

他又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索了一段距离。这个监狱比他从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结构复杂,岔路很多,像个该死的迷宫。他严格遵循着自己定下的“安全第一,绝不贪多”的原则,“一次只拉一个怪,打完再找下一个”,耐心地、谨慎地清理着那些落单的、或者巡逻路线有明显破绽的囚徒。他甚至逐渐摸索出了如何利用墙角或者门框来“卡视野”,等敌人傻乎乎地走近后再突然发动袭击——这是他纯粹通过观察玩家战斗录像(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奇怪光影?)和自己不断试错学来的小伎俩,虽然成功率不高,但偶尔奏效一次就让他兴奋不已。

有一次,因为过于专注于观察一个囚徒的巡逻路线,他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发出的声响惊动了不远处的两个囚徒。情况立刻变得危险起来。两个等级5的囚徒同时向他扑来,短刀挥舞得像两把生锈的剪刀。他的生命值如同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迅速下降,视野边缘的红色警告闪烁得越来越快。他慌忙后退,一边用盾牌死命格挡,一边退到一个狭窄的牢房门口,试图利用地形强迫两个敌人排成一列进来,无法同时攻击他。然后他猛地想起口袋里那块味道像天知道什么东西的【压缩营养膏】。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也顾不上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了,直接塞进嘴里用力嚼碎吞了下去——味道果然糟透了,像是在嚼混合了沙子和铁锈的蜡块——但下一秒,视野里的红色生命条确实缓慢地、但肉眼可见地回复了一小格。

“妈的,这破玩意儿还真有用!”他一边更加用力地挥舞着斧头,一边含糊不清地骂道,求生的意志让他暂时忘记了那糟糕的味道。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浑身添了好几道新伤口,铜盾上又多了几道划痕,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干掉了这两个难缠的家伙。这次,其中一个囚徒的尸体上,除了几枚铜币外,还有一个散发着微弱白色光芒的物品在闪光——【破烂的皮质腰带】。属性聊胜于无,但至少比他现在腰间那根几乎快要断掉的、用来挂袋子的破绳子要结实得多,看起来也更像个“装备”了。

他毫不犹豫地换上。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矮人最懂这个道理。每一件微不足道的提升,都可能是在下一次危机中活下来的关键。

他在监狱的第一层,像个真正的苦工一样,小心翼翼地“刷”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经验条缓慢但坚定地涨到了“35 / 100”。他感觉有些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肌肉酸痛和伤口带来的疼痛,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集中带来的疲惫。这种时刻保持警惕、计算风险、感受每一次攻击带来的痛楚和生命值下降的真实感,和他之前那种麻木的、灵魂出窍般的巡逻状态,形成了天壤之别。这种感觉……更像是…活着?虽然是提心吊胆、随时可能丧命的那种活着。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短短半个多小时的“副本体验”,他开始更深层次地理解了。理解了玩家们为什么会对这种枯燥而重复的“副本”乐此不疲。这里充满了风险,每一次转角都可能遇到敌人,但这里也有着可预期的回报:稳定的经验值、有几率掉落的装备、可以制作成有用物品的材料。这是一个远比在城里捡垃圾更有效率的“变强”途径,一个能让他更快摆脱那该死束缚的地方。这里的规则似乎更复杂,但也更…清晰,更像某种可以被理解和利用的系统。攻击,防御,生命值,经验值……像一台巨大而冰冷的、按照固定逻辑运行的机器,只要你付出足够的努力和耐心,摸清它的运行方式,就能从中获取你想要的东西。

他站在一个阴暗的岔路口,左边的通道似乎通向更深处的牢房区域,空气中传来的喊叫声和打斗声更加嘈杂,甚至隐约能听到……凶恶的狗叫声?右边的通道则相对安静一些,似乎通向某个独立的房间,可能是…典狱长的办公室?他知道,更深处通常意味着更强大的敌人,但也可能掉落更好的“装备”和带来更丰厚的“经验”。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那面伤痕累累、坑坑洼洼的铜盾。它依然那么普通,甚至比刚进来时更破旧了。但现在,它感觉像是他手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他对抗这个世界冰冷规则的唯一凭仗,每一次成功的格挡都让他感到一种踏实的安心。他甚至用捡来的、还算干净的布条,仔细地擦拭了一下盾面上的污渍和血迹。

“刷新惩罚”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然沉甸甸地笼罩着他。每一次死亡都在偷走他的一部分记忆,让他变得更健忘,更接近那些浑浑噩噩的、没有自我的同僚。他不能死,他必须变强,强到足以理解这一切,强到足以不再惧怕死亡和遗忘,甚至……强到足以改变这一切。

格里戈尔·石须,暴风城的卫兵,等级2,装备混搭的拾荒者兼地下城探险家(自封的),深吸了一口监狱里污浊而冰冷的空气,感受着肺部的刺痛,最终选择了一条通往更深处、也更危险的道路。

这个“游戏”,他才刚刚开始玩明白规则。而他隐隐感觉到,这个游戏的真正规则,恐怕远不止打怪、升级、捡装备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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