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蓝曦握着女子的手坐了一夜。
第二日天边微亮，蓝曦就在推车上放满稻草，将女子背到上面，盖上凉席，拉着车向山上走去。
新年的第一天，大雪纷飞的小镇还残留着喜庆的气息，漆黑的道路在晶莹的霜雪和还未完全褪去的月光的交相辉映下，隐隐约约的还能看见孩童留下的烟花爆竹，在细雪上划出一道道黑色痕纹。
上山的路也在大雪的掩埋下步履维艰，蓝曦拉着推车一路颠簸来到山脚，看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停下来将被雪花和汗水浸湿的衣服拉紧，依旧选择摸黑上山。
蓝曦不愿叫人帮忙，也不想被别人看见，大年初一的好日子，别让人看到觉得晦气，丢了心情。
来到山顶，天已经大亮，蓝曦在一个小土包面前停下脚步。这是一座衣冠冢，墓碑上赫然写着“蓝如珩”三个大字，蓝曦见状将推车停在一旁，将土包上的积累的雪以及掺杂的细叶枯枝清理干净，又将傍边的空地上的雪清扫开来，显露出一块偌大的木板，蓝曦吃力的将木板移开，木板下是不大不小两个土坑，里面放着与其说是棺材，倒不如说是两个长条的“木盒子”，应是手法不娴熟，其中一个甚至还有些许的不对称，木盒子的旁边还放着一个铁锄和小号的铲子，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用木头做出来的饰品与摆件，其中有一朵桃花倒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技艺精湛。
自女子病重之后，则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于是开始操心自己的后事来，托人买了几根木头，一些指导蓝曦做成了棺材，还有一些则自己做成小玩意，尤其是那朵桃花，几天几夜没合眼。
可女子不知道的是，蓝曦用剩下的木头又做了一副棺材。
蓝曦在棺材里铺满稻草和小灰，再从推车上背下娘亲，轻轻地放在里面，将其发丝梳理整齐，抚平衣裙，最后再将那颗栩栩如生的桃花放在娘亲的胸口，素衣白练，仿佛兮如秋桃花蕊，不濯不染。
蓝曦深深的看了一眼，不舍地将棺木合上。无声的落泪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填埋声将冰雪都消融。
大雪将泥土冻的生硬，蓝曦却觉得一点也不费劲。
随着最后一捧黄土的落下，蓝曦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他精疲力竭地靠在墓碑上，任由风雪吹打脸庞，随着时间的推移，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他试着挣扎起来，四肢却早已麻木，透支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全身散发的热潮让他昏昏欲睡，温柔好似幼时娘亲暖和的臂弯，那时娘亲总是会捂着嘴巴取笑自己爱撒娇，再一丝一丝的帮自己整理好凌乱的头发。
追忆始堪伤。
蓝曦拖动着蜷缩的身体又向墓碑靠近了几分。
这样也挺好…挺好。
可惜欠李医师的几个铜板还没给，还有冉大哥的人情也没还上，还有……
风雪里，男孩沉沉睡去。
……
等蓝曦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在用手摩挲脚趾的老头，兴许是找错了地方，老头停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会，继续用手摩挲脚趾。蓝曦刚想起身，脑袋里撕裂的疼痛让蓝曦忍不住叫出了声:
“嘶～”
听到动静的老人连忙把脚放下穿进鞋里，把手在破旧的道袍上使劲拾掇了几下，拿起放在一边的拂尘，摸了摸发白的胡须，转头看向蓝曦道:
“醒了？你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那日我要是再晚到几分，可就神仙都救不活咯。”
蓝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虚弱的发不出声音。
须发皆白的老人起身从外面端来几碗热粥。
“先别急着说话，我喂你吃点东西，否则哪有力气恢复。”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用勺子搅合着碗里的热粥。
蓝曦喉咙不断翻滚，挤出两个字:
“洗，手。”
老人摸了摸头，尴尬的笑了笑。
几碗热粥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里扩散开来，滋养着蓝曦虚弱的身体，也是恢复了几分气力。蓝曦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对着老人拱手道:
“曦多谢先生搭救，还未问先生名讳，他日也好作酬”
老人摸了摸胡须，眉峰间似有云霞流转，朗声笑道:
“老夫王玄之，道号清微子，取'清静无为，微明生灭'之意。碧玉国烟雨州人士，是如今的武当山第十四代掌门”
兴许是怕少年不信，老人有意无意地露出了腰间刻有“武当”二字的玉牌。
蓝曦听闻，连忙下床再次弯腰作揖，“在下目不识珠，不知是真人临前，行为举止多有冒犯，还望真人见谅。”
微微颤抖的手臂不遗余漏暴露着蓝曦内心的激动与紧张
开玩笑，那可是武当山，传承悠久，天下唯二的两座道教祖庭之一，与伏波国清泉州的龙虎山共执牛耳，南北双壁，自然少不了明争暗斗，恩怨纠缠，追溯到武当山前几任掌门执掌时期，那时武当山稳压龙虎山一头，算是名副其实的道教道统，但好在武当山修清静无为，无追名逐利，龙争虎斗之心，虽两山之间偶有摩擦，但关系还尚有缓和。
时间拉回到近几百年，龙虎山崛起之势不可阻挡，仙人频出，反观武当山，竟无一人得道升仙，加之门内真人道众多隐于林，静心苦修，名声不显，顺其自然，不仅被龙虎山夺去道统的名头，上一届的三教论道大会，武当山更是没有出席，名额也全被龙虎山拿走，两山之间矛盾已到了一个不可调和的地步。
虽说武当山近年势微，但长年的隐世不出也为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对于蓝曦这种乡间小民来说，即便是不知名的山野小观，也不问真假，看到了也要忙不迭恭敬的叫上一声真人，更何况眼前坐的这位还是武当山的掌门。
王玄之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不必行这些虚礼。“话音未落，右手轻抬带起一阵清风，堪堪托起蓝曦的身形，“你也无需酬谢我，我此番下山，本就是为你而来，年关已过，我寻你正好三年，幸恰逢其时，未得功亏一篑”
蓝曦不明所以:“真人寻我作甚？所谓何事？”
“自有天命，现在知晓与你无益，不如你拜我为师，归入武当山，等他日你修行得果，我在与你细说如何？”
蓝曦稍作迟疑，但仍是作揖拒绝道:“多谢真人好意，但如今我娘亲尸身刚刚入殓，诸般后事未及料理，身为人子，理应守孝三年，燃香奉茶，不得离开，还望真人谅解，施以宽恕。先生救命之恩，曦铭记于心，他日有召，万死而不辞”
说完，蓝曦再次躬身行礼，起身离去。
王玄之没有阻拦，唇角却噙着笑意，不急不慢的说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观灵之术可与死者灵魂相通，灵秀洲苗疆一族听说更是可以借尸还魂，更有西域佛门轮回之说，祈福之术，为死者积累功德厚运，为来世造就福缘之路，更有我道门大神通者，逍遥天地，无视规则，溯源过去，预知未来。”
已经到达门口的蓝曦脚步一顿
“此言非虚？”
“此言非虚。”
蓝曦回过头看着眼前并不仙风道骨还略有些狡诈的老人，一时间也有点拿不准，但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希冀:
“行，我跟你回武当山，但是我还要半月的时间，等过了娘亲的七祭，我交代好一些事情，便随你出发。”
王玄之俯掌而笑，随即从袖中拿出一个袋子:
“我知你回去作甚，这里是我在武当山上亲自种植的灵植鲜果，凡人吃了可延年益寿，强筋健骨，你拿去报答恩情，偿还因果，了却尘缘，他日修行也好心无负担，道心澄明。”
蓝曦连忙接过，道谢之后离开了此地。
王玄之看着蓝曦远去的背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低声呢道:
“祖师爷们，玄之幸不辱命，终于找到他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