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后院,夜色沉沉,月光如练,悄然洒落在古朴幽深的青砖小径上。
宁凡缓步穿过曲折的回廊,身后跟着两名神色紧张的侍女。他怀中所抱的女子身着黑衣,脸庞被面纱遮掩,只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下巴。她双目紧闭,眉头微蹙,仿佛依旧在梦魇之中沉浮。
后院是宁凡闲时避世修行之地,幽静清雅,无人打扰。屋内早有暖炉升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将她放在榻上,替她处理伤口,小心些。”宁凡吩咐一声,缓缓退至一旁。
侍女点头,将女子轻轻安放在软榻之上,小心地撩开她的衣袖与下摆,那些细长的伤口如藤蔓般蔓延,交错纵横,鲜血虽止,却隐隐渗出药香未散。
屋外风声微动,宁凡站在窗前望月,眼中却不见月色,只见波澜不惊的深意。
“她是什么人,云霄阁的叛徒,还是……旧怨之人?”
心思微转,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喘息声。他转头看去,只见那黑衣女子竟已悠悠转醒。
她的目光起初有些迷茫,但很快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身处陌生之地,身上的伤口已敷了药,顿时挣扎着起身,眼中戒备骤起,盯住了宁凡。
“你是谁?”她声音沙哑,带着怒意与惊惶,犹如深渊边的野兽随时准备反扑。
宁凡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观察一件破碎的瓷器,想从裂痕中读出它曾经历过怎样的崩塌与悲凉。
女子很快注意到自己的衣衫并无异样,只是伤口被处理得极为妥帖,药味亦是上好的金疮药。她眉头一蹙,眼神中浮现一抹迟疑与惊慌。
宁凡嘴角轻扬,温声开口:“放心吧,是我吩咐侍女替你敷的药,你伤得不轻,若非及时处理,怕是再坚持不了多久。”
女子身子一震,嘴唇微微张了张,却未出声。她的手已经悄然探向腰间,那里本该藏着匕首,但此刻却空空如也。
“你若想动手,倒也可以试试。”宁凡淡淡道,语气没有一丝威胁之意,甚至还带着几分调侃,“不过我劝你别试了,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女子的指尖顿时僵在原地,盯着宁凡看了几息,终于收回了手。
她眼神仍然冰冷,警惕如故。
“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踱步至她面前,双手负后,目光带着些玩味:“最近江湖上有一则传闻,听说挺有意思。”
他顿了顿,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观察女子的神情,“二阁之一的云霄阁,有位亲传弟子李子清,据说因为旧怨叛出师门,还扬言要与我大玄皇室清算恩仇。”
话音一落,女子的身体明显一颤。
她强作镇定,眼中却浮起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色。
“你……你是谁?”
宁凡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坐下,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锋芒。
“我是谁并不重要。”他语气温和,却仿佛能穿透人心,“重要的是,我救了你。”
他看着女子面上的惊疑,轻笑一声:“放心吧,既然救了你,我自然不会说出去……但我很好奇,你到底有何等深仇大恨,竟然宁愿叛出云霄阁,也要来我大玄送死?”
这句话一落,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女子面上的戒备在这一瞬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哀痛与愤怒。她望着宁凡那张始终温和微笑的脸,只觉如置寒潭。
他笑得那么温和,可她却从中感受到无法言喻的冷意。
终于,她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因为……我的家人,都是被你们杀的。”
这一刻,她的眼神中闪烁着痛楚与恨意,嘴唇因愤怒与悲伤而微微颤抖。
她盯着宁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父亲,是前户部尚书李晖。”
宁凡目光微动,眼底掠过一丝思索。
李子清继续说道,声音越来越哑,似是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强行撕裂:“他在职十七年,为官清廉,一直为大玄殚精竭虑。大皇子、二皇子,甚至几位重臣,都曾试图拉拢他。他们用金银、权势、地位来诱惑,甚至用我们家人的性命来威胁。”
她的眼眶通红,眼中浮现一丝死寂的恨意:“但他始终没有答应。他告诉我——‘为官者,当以百姓为子,不能成为权贵的走狗。’”
宁凡听到此处,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敬意。
“但他没想到……”李子清的声音愈发颤抖,“他们威胁不成,便在户部账本上做手脚,嫁祸我爹说贪污挪用,联合现任户部尚书王武诬陷我父亲。”
“那一天,我爹被押入天牢……他们……他们居然当着我爹的面……将我娘……”
她说到这,眼神几近疯狂,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两个畜生……把我娘……活生生……当场凌辱。”
“我爹亲眼看着……却无能为力……”
“他最后还是杀了那两个人——可那一刻,他彻底变成了他们想要的‘罪人’。”
李子清咬着牙,血从唇角渗出,双目赤红,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滑落下来。
“陛下……你们的父皇……下令抄家灭族。”
“我母亲在火场里抱着我的小妹,活活烧死,我爷爷、叔伯、舅舅全都死在刀下。”
她眼中泪光盈盈,却早已恨意滔天:“而这一切……你们却从未给我们家半分公道!”
屋内寂静无声。
宁凡静静地听着,神情并无起伏,但眼中却缓缓浮现出一丝沉重。
他当然听说过这件事。
李晖,曾是户部最勤政的尚书,十数年来确实兢兢业业,清廉守节,在民间名声极好。
当年他被控贪污挪用,一夜之间被定罪下狱,紧接着便是抄家灭族,坊间曾有不少议论。但皇命如山,消息旋即被压了下去。
宁凡当年对此也曾生出疑心,特意翻查过烟雨楼的情报——
当时的线索极为复杂,涉及大皇子、二皇子,甚至还有丞相王恒的亲信……这些人明里暗里都曾觊觎户部之权。
而王武……那位如今在朝中大权在握的新户部尚书,正是那场变局的最大得利者。
宁凡那时就觉得蹊跷。
现在,真相却赤裸裸地摆在眼前。
他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崩溃却强忍倔强的女子,不禁轻叹一声,眼中竟生出几分怜惜。
“你叫李子清?”
女子冷冷盯着他,神情不再挣扎,反而像是放弃了一切。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要杀就动手吧。”
宁凡忽然笑了。
“我若想杀你,又何必救你?”
李子清怔住,眼神有些复杂。
宁凡却缓缓收起了笑意,目光沉了几分:“我承认,大玄的朝堂早已烂到骨子里,有些人该死。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父亲死得冤,我知道。”
李子清的眼中一震。
宁凡望着她,语气忽然变得低沉:“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日你不是逃出来,而是死在天牢之外,是不是就再没人记得你父亲曾经说过,为官者当以民为子?”
“你如今还活着,就不该只想着死。”
说到最后,他语气已有几分冷厉。
李子清的嘴唇微微颤动,忽然咬牙低头,泪水再一次打湿了衣襟。
宁凡站起身来,背对她,声音轻轻回荡在屋中:“你若真想报仇,留着命。”
他顿了顿,淡淡一笑,“这王朝,总有人要掀翻的。”
李子清望着宁凡的背影,只觉得那道身影在月光下,如高楼俯视苍生——孤傲,却不冷酷。
而她心底的仇火,却因他这一句话,而悄然改了方向。
她的世界,似乎第一次,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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