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逸，该起床了！"
杨逸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几颗星星在天空中闪烁。昨晚他翻来覆去直到深夜才睡着，满脑子都是今天要去临江镇的事。
厨房里，母亲王氏已经在灶台前忙碌，铁锅里煮着稀粥，灶膛里的火光映照着她慈祥的面容。
"娘，我起来了！"杨逸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母亲身边，深吸一口锅里飘出的香气。
王氏笑着摸了摸小儿子的头："这么精神？我还以为得叫你好几遍呢。"她指了指墙角的水缸，"快去洗脸，水我已经打好了。"
杨逸舀了一瓢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凉的水让他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昨晚父亲说，今天要带他去临江镇卖野猪肉，顺便买些日用品回来。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去的还是那个只在大人谈话中出现过的"镇上"。
"把这个穿上。"王氏递过来一件半新的蓝色布褂，"去镇上得穿得体面些。"
杨逸乖乖套上布褂，这原本是大哥杨勇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还有些宽大，但比平时那件打满补丁的灰布衫强多了。王氏又帮他梳了梳乱蓬蓬的头发，系紧草鞋的带子，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记住，到了镇上要紧紧跟着你爹，别乱跑。"王氏叮嘱道，"镇上人多，走丢了可找不回来。"
"知道了，娘。"杨逸点头如捣蒜，眼睛却亮晶晶的，满是对未知世界的期待。
杨大山走进厨房，腰间别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刀，背上背着装干粮的布囊。他看了看穿戴整齐的小儿子，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准备好了？"
"好了！"杨逸挺起胸膛，生怕父亲改变主意不带他去。
父子俩匆匆吃过早饭，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院子里，那头野猪已经被分割成十几大块，用干净的麻布包裹好，装在两个大竹筐里。杨大山轻松地挑起扁担，两个沉甸甸的竹筐在他肩头晃了晃。
"走吧。"父亲简短地说。
杨逸跟在父亲身后，穿过寂静的村道。几只早起的公鸡在篱笆后打鸣，空气中弥漫着晨露和泥土的气息。杨家村坐落在群山环抱的小盆地中，出村的路是一条蜿蜒的山道，沿着溪流一直向下。
"爹，临江镇有多大？"走了一段路，杨逸忍不住问道。
杨大山头也不回："比咱们村大二十倍不止。"
"镇上的人都穿什么衣服？"
"各式各样的都有。"
"镇上有卖糖人的吗？我听二狗子说..."
"安静点走路。"杨大山打断儿子连珠炮似的提问，"留神脚下，这段路不好走。"
杨逸乖乖闭上嘴，但眼睛却忙个不停。山路两旁的景色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那些平时只在远处看到的山峦，此刻近在眼前；溪水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一条银色的丝带；不知名的野花在石缝中绽放，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晨雾。杨大山的步伐稳健有力，扁担在肩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杨逸小跑着才能跟上父亲的脚步，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累。
转过一个山坳，眼前的景色突然开阔起来。远处，一条宽阔的大河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河岸边聚集着一片灰瓦白墙的建筑。
"那就是临江镇。"杨大山指了指前方。
杨逸瞪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这么多房子聚集在一起，更没见过那么宽的河！杨家村只有十几户人家，而临江镇的房屋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上百间。
"好大啊..."杨逸喃喃自语。
随着距离拉近，镇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杨逸看到高高的城墙，城门洞开，进进出出的人流如蚁。河面上停泊着几艘大船，有小如蚂蚁的人在甲板上忙碌。
"跟紧我。"进城前，杨大山再次叮嘱，"不管看到什么都别乱跑。"
杨逸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随着人流穿过幽深的城门洞。一进城，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五颜六色，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马蹄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杨逸从未体验过的热闹。空气中飘荡着各种气味——烤饼的焦香、药材的苦涩、脂粉的甜腻，还有马粪的臭味，混合成独特的城镇气息。
"这就是镇上..."杨逸看得眼花缭乱，嘴巴不自觉地张大了。
杨大山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个开阔的广场。这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人头攒动，比城门处还要热闹几分。
"这是集市，咱们就在这儿卖肉。"杨大山找了个空位，放下竹筐，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铺在地上，然后把野猪肉一块块摆好。
杨逸蹲在一旁，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摊贩。左边是个卖陶器的老头，右边是个卖布的妇人，对面则是个吆喝得最响亮的鱼贩子。
"学着点。"杨大山清了清嗓子，突然高声喊道："新鲜野猪肉！今早刚宰的野猪肉！"
洪亮的声音把杨逸吓了一跳。他从未听过父亲这样大声说话，在村里，父亲总是沉默寡言的。
野猪肉的摊位很快吸引了几个顾客。杨大山熟练地讨价还价，用短刀分割肉块，收钱找零。杨逸在一旁看着，既佩服又有些跃跃欲试。
"爹，我能试试吗？"当一个衣着光鲜的妇人走过来时，杨逸小声问道。
杨大山挑了挑眉毛，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
"夫人，要...要买野猪肉吗？"杨逸的声音起初有些发抖，"今早刚宰的，特别新鲜..."
妇人弯下腰，和蔼地问："小家伙，这肉怎么卖？"
杨逸看了一眼父亲，得到默许后，鼓起勇气说："二十文一斤，要是买三斤以上，十八文就行。"
妇人笑了："小小年纪，倒会做生意。给我切五斤后腿肉。"
杨逸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但还是学着父亲的样子，用短刀切下一块肉，用草绳捆好。妇人递给他一串铜钱，他认真地数了数，九十文，一分不差。
"谢谢夫人！"杨逸鞠了一躬，惹得妇人又笑了起来。
有了第一次成功，杨逸的信心大增。他开始主动招呼路过的行人，声音越来越响亮，动作也越来越熟练。到后来，他甚至学会了察言观色——对衣着华贵的就夸肉嫩适合清蒸，对看起来节俭的就说肉肥可以熬油。
杨大山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难以察觉的骄傲。不到正午，两大筐野猪肉就卖得一干二净。
"干得不错。"收拾摊位时，父亲难得地夸奖了一句。
杨逸的脸顿时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心里却甜滋滋的。他帮着父亲卷起粗布，把空竹筐捆好，然后迫不及待地问："爹，现在去买东西吗？"
"嗯。"杨大山掂了掂钱袋，"先买你娘要的东西。"
他们首先去了布店，王氏交代要买五尺青布补衣裳。布店里琳琅满目的布料让杨逸看花了眼，特别是那些绣着精美花纹的丝绸，摸上去滑溜溜的，与他穿惯的粗布完全不同。
接着是杂货店，买了盐、糖和针线。杨大山仔细地挑选每一样东西，和店主讨价还价，杨逸则好奇地东张西望，对店里那些从未见过的商品充满了好奇。
"爹，那是什么？"走出杂货店，杨逸指着路边一个小摊问道。摊子上插着一根棍子，上面扎满了红艳艳的果子，外面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冰糖葫芦。"杨大山说着，竟然朝那个摊位走去，"想吃吗？"
杨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居然主动要给他买零食！他忙不迭地点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杨大山掏出两文钱，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儿子。杨逸小心翼翼地接过，先舔了舔外面那层糖衣——甜！比他吃过的任何一种野果都甜！然后他咬下一颗山楂，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让他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慢慢吃。"杨大山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正当父子二人准备去买最后一样东西——王氏要的绣花线时，集市中央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人群开始向那个方向聚集。
"怎么回事？"杨逸踮起脚尖，但什么也看不到。
"杂耍的来了。"杨大山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去看看也行。"
杨逸兴奋地跟着父亲挤进人群。中央的空地上，几个穿着鲜艳衣服的人正在表演。一个壮汉头顶大缸，还能同时抛接三把刀；一个瘦小的女孩能在细绳上跳舞；最神奇的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头，能从嘴里喷出熊熊火焰！
"哇！"杨逸看得目瞪口呆，连冰糖葫芦都忘了吃。每一个节目都引来观众的阵阵喝彩，他也跟着拼命鼓掌，手掌都拍红了。
表演结束后，观众们纷纷往场中央扔铜钱。杨逸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卖肉时父亲给他的两文赏钱。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挤上前，将两文钱放进女孩捧着的铜锣里。
"谢谢小公子。"女孩朝他嫣然一笑，杨逸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
"该回去了。"杨大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再晚就赶不上天黑前到家了。"
杨逸依依不舍地跟着父亲离开集市，一步三回头。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城门走去，但杨逸的心思还留在那个热闹的集市里。
"爹，镇上每天都这么热闹吗？"他忍不住问道。
"逢五逢十是大集，平时人少些。"杨大山回答，"年节时更热闹，有舞龙舞狮，放烟花。"
杨逸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心中充满了向往。走到城门附近时，他突然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长袍、腰佩长剑的人骑马而过，周围的人纷纷让路。
"那是谁？"杨逸好奇地问。
"金沙帮的人。"杨大山压低声音说，"临江镇这一带的水陆运输都归他们管。"
杨逸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街角。那人骑马的英姿，腰间的长剑，还有路人敬畏的目光，都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回村的路上，杨逸一反常态地安静。他一边走一边回想今天看到的一切——热闹的集市、美味的冰糖葫芦、精彩的杂技表演，还有那个威风凛凛的金沙帮众。杨家村突然显得那么小，那么安静。
"累了？"在一处平缓的山坡上休息时，杨大山问道。
杨逸摇摇头："爹，镇上的人...他们都住在那些大房子里吗？"
杨大山喝了口水，若有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有的是，有的不是。就像咱们村，有富的有穷的。"
"那个金沙帮...是什么？"
"一个江湖帮派。"杨大山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小逸，江湖不是小孩子该打听的事。那些人过的日子，不是我们庄稼人能想象的。"
杨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心中的好奇却更浓了。江湖是什么？为什么父亲提到它时表情那么复杂？
太阳西斜时，父子二人终于看到了村口的石碑。杨逸远远就望见母亲站在院门外张望的身影，他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娘！我们回来了！"他挥舞着手中早已吃完的冰糖葫芦棍子，兴奋地喊道。
王氏迎上来，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儿子，确认他安然无恙，然后才问："东西都买齐了？"
"买齐了。"杨大山放下担子，"小逸今天表现不错，帮着卖了不少肉。"
杨逸的胸膛立刻骄傲地挺了起来。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杨逸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今天的见闻，大哥杨勇和二哥杨强也听得入神。
"...那个女孩能在这么细的绳子上跳舞！"杨逸用手比划着，"还有那个喷火的老头，他一张嘴就能喷出这么长的火焰！"他的手臂张得开开的，差点打翻面前的汤碗。
"小心点！"王氏嗔怪道，但眼中满是笑意，"看来我们小逸今天长了不少见识。"
"还有冰糖葫芦！"杨逸意犹未尽，"外面是甜的，里面是酸的，可好吃了！娘，下次咱们一起去镇上，你也尝尝！"
王氏笑着点头："好，好。"
夜深了，杨逸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天经历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旋转。镇上的繁华、热闹、多彩，与杨家村的宁静、单调形成鲜明对比。
他翻身看向窗外的星空，那些星星似乎也和镇上的灯火一样，在向他眨眼睛。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萌芽：总有一天，他要走出这个小山村，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这个念头让他既兴奋又有些害怕，就像站在悬崖边俯瞰深渊的感觉。杨逸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隐约感觉到，今天在临江镇的所见所闻，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终将生根发芽，改变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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