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杨逸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院中。他穿着一身母亲连夜赶制的新衣，腰间别着父亲给的短刀，背后背着装有干粮和换洗衣物的小包袱。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杨大山牵着借来的驴车走了进来。驴车上铺着干草，还放着两个木凳，这是他们前往江阳城的交通工具。
"都准备好了？"杨大山问道，声音比平时低沉。
杨逸点点头，喉咙突然有些发紧。他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母亲和哥哥，王氏的眼睛红肿着，显然一夜未眠。
"娘，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杨逸走上前，紧紧抱了抱母亲。王氏身上的味道——柴火、炊烟和皂角的混合气息，让他鼻子一酸。
"记得常捎信回来。"王氏强忍着泪水，往儿子怀里塞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有几个煮鸡蛋和葱油饼，路上吃。"
杨勇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小子，混出个名堂来，别给咱们杨家丢人。"
杨逸重重点头，跟着父亲上了驴车。随着杨大山一声轻喝，驴车缓缓移动，碾过院前的土路，扬起细微的尘土。杨逸回头望去，母亲和哥哥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晨雾中。
驴车沿着山路前行，两侧的树木逐渐稀疏。杨逸从未去过比镇上更远的地方，此刻既紧张又兴奋。他摸了摸怀中的铜牌，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
"爹，江阳城有多大？"杨逸忍不住问道。
杨大山抽了口旱烟，烟雾在清晨的空气中缭绕："比咱们村大上百倍不止。城墙有十丈高，城门能并排走四辆马车。"
杨逸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景象。他去过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十里外的青林镇，每逢集日，街上能有个百来人就算拥挤了。
"到了城里，要紧跟我和你二堂叔，别乱跑。"杨大山叮嘱道，"城里人多眼杂，扒手骗子到处都是。"
驴车在山路上颠簸前行，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晨雾。约莫午时，父子二人在路边歇脚，吃了王氏准备的干粮。杨逸嚼着葱油饼，突然意识到这是母亲的手艺，下次吃到不知要等到何时，顿时觉得嘴里的饼更加香甜起来。
再次上路后，地势逐渐平缓，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有挑着担子的货郎，骑马的旅人，还有赶着牛羊的牧童。远处，一道灰色的线条出现在地平线上。
"看，那就是江阳城的城墙。"杨大山指着前方说。
杨逸瞪大了眼睛。随着驴车靠近，那道灰线逐渐变成巍峨的城墙，如一条巨龙横卧在大地上。城墙确实如父亲所说，高得令人眩晕，上面还有箭楼和巡逻的士兵。正中的城门洞开着，人流如蚁，进进出出。
"我的天..."杨逸喃喃自语，脖子仰得发酸才能看到城墙顶端。
排队进城时，守门的兵卒检查了他们的行李，收了两个铜板的入城税。穿过幽深的城门洞，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杨逸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五颜六色，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马蹄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杨逸从未体验过的热闹。空气中飘荡着各种气味——烤肉的焦香、药材的苦涩、脂粉的甜腻，还有马粪的臭味，混合成独特的城市气息。
"抓紧我。"杨大山拉住儿子的手，生怕他在人群中走散。
按照杨明远留下的地址，他们需要穿过大半个城区，前往城南的金沙帮驻地。驴车在人群中缓慢前行，杨逸的眼睛忙不过来，每一样东西都让他惊奇不已。
绸缎庄里流光溢彩的布料、酒楼门口悬挂的灯笼、铁匠铺中飞溅的火星、药铺里琳琅满目的药材...所有这些都让山村少年看得目不转睛。更让他惊讶的是街上女子的装扮，那些富家小姐们穿着鲜艳的衣裙，头戴珠钗，与村里朴素的姑娘们截然不同。
"爹，那是什么？"杨逸指着一个卖糖人的小摊。
杨大山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笑道："那是糖人，用糖稀吹出各种形状。想要一个吗？"
杨逸刚要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二堂叔等着我们呢。"
杨大山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继续赶路。
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后，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高大起来，行人的衣着也更加光鲜。杨大山在一座气派的宅院前停下，黑漆大门上挂着"杨府"的匾额，两侧站着两个穿蓝衣的壮汉。
"就是这里了。"杨大山上前说明来意，其中一个壮汉进去通报。
不多时，杨明远快步走出大门，脸上带着笑容："大哥！小逸！你们可算来了。"他亲热地拍了拍杨逸的肩膀，"路上还顺利吗？"
杨大山点点头："托你的福，一路平安。"
"快进来歇歇脚。"杨明远引着父子二人进入宅院。
杨逸跟着走进大门，眼前豁然开朗。庭院中假山水池一应俱全，回廊曲折，比他家的茅草屋不知气派多少倍。几个仆役正在打扫院落，见到他们都恭敬行礼。
"二堂叔，这是你家？"杨逸忍不住问道。
杨明远笑着摇头："这是帮里分配给我暂住的。我在城西有自己的小院子，不过这里离总舵近，办事方便。"
他将父子二人引入一间宽敞的客厅，吩咐下人上茶。杨逸小心翼翼地坐在雕花木椅上，生怕自己的粗布衣服弄脏了精致的绣花坐垫。
"小逸，考虑清楚了？真决定加入金沙帮？"杨明远端起茶杯，正色问道。
杨逸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坚定地点头："想清楚了，我愿意去。"
"好！"杨明远满意地笑了，"今晚我在醉仙楼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明日一早，我带小逸去报名处。"
杨大山问道："明远，这考核...难不难？"
杨明远沉吟片刻："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主要看根骨、耐力和心性。小逸常年跟着大哥打猎，体魄应该没问题。关键是要沉得住气，别被其他孩子干扰。"
杨大山点点头，转向儿子："听到没有？沉住气，别急躁。"
杨逸认真记下，又询问了一些考核的细节。杨明远耐心解答，但对具体内容却讳莫如深，只说每届考核方式都有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
傍晚时分，杨明远领着父子二人前往醉仙楼。这是江阳城最大的酒楼，三层木楼飞檐翘角，门口挂着大红灯笼，进出的都是衣着光鲜的富商官吏。
杨逸踏入酒楼，被里面的奢华陈设惊得说不出话来。大堂正中是一个戏台，几名乐师正在演奏，四周摆满了桌椅，几乎座无虚席。跑堂的小二穿梭其间，端着精美的菜肴，香气扑鼻。
"杨管事，您来了！"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上来，满脸堆笑，"雅间已经给您备好了，三楼临江的那间。"
杨明远矜持地点点头，领着杨家父子上了三楼。雅间内陈设更为精致，窗外正对着奔流的金沙江，夕阳映照下，江面泛着金色的波光，美不胜收。
"二堂叔，您经常来这里吗？"杨逸小声问道。
杨明远笑了笑："帮里应酬多，这醉仙楼是我们金沙帮的产业，帮中管事来此用膳都有折扣。"
杨逸暗暗咋舌，对金沙帮的势力有了新的认识。
酒菜很快上齐，都是杨逸从未见过的珍馐美味：清蒸鲥鱼、红烧狮子头、翡翠虾仁...还有一壶上好的花雕酒。
"来，别客气，尽管吃。"杨明远热情地招呼道。
杨逸起初还拘谨，但在二堂叔的鼓励下，渐渐放开了手脚。鱼肉鲜嫩，虾仁爽滑，每道菜都让他惊叹不已。杨大山虽然也吃得尽兴，但眼神始终没离开儿子，似乎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
酒过三巡，杨明远放下筷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小逸，既然你决定加入金沙帮，有些事我必须提前告诉你。"
杨逸立刻坐直了身体，认真聆听。
"首先，帮中等级森严。弟子分为外门、内门和真传三个级别。新入门的都是外门弟子，每月例钱二两，主要做些杂务和基础训练。表现优异者三年后可升为内门弟子，例钱五两，开始学习帮中核心武功。真传弟子则由帮主或长老亲自挑选，是未来的帮派骨干。"
杨明远喝了口茶，继续道："其次，帮规严厉。三十六条帮规，触犯任何一条都会受到惩罚，轻则鞭笞，重则废去武功逐出帮派。最严重的背叛帮派者，会遭到全帮追杀。"
杨逸听得心头一凛，但更多的是兴奋。这才是他想象中的江湖生活，有规矩，有等级，有残酷的惩罚，也有晋升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杨明远压低声音，"帮中派系复杂。我属于罗帮主一系，你入门后也会被打上这个标签。其他派系的人可能会针对你，尤其是副帮主'铁掌'赵昆的人。记住，遇到挑衅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也要找靠得住的人在场时再反击。"
杨大山眉头紧锁："明远，听起来帮里不太平啊。"
杨明远苦笑："大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金沙帮上千号人，哪能一团和气？不过你放心，我会照看好小逸的。"
杨大山点点头，转向儿子："小逸，记住爹的话：凡事莫强出头，要懂得藏拙。刚去的时候多看多听少说话，摸清门道再行动。"
"我记住了，爹。"杨逸郑重答应。
宴席持续到深夜，杨明远又讲了许多帮中趣事和江湖见闻，听得杨逸心驰神往。回到杨府后，父子二人被安排在一间干净的客房休息。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杨逸却辗转难眠。明天就要正式参加考核了，能否通过？通过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种种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
"睡不着？"黑暗中，杨大山轻声问道。
"嗯。"杨逸老实承认，"爹，你说我能行吗？"
杨大山沉默片刻："打猎我教过你，最重要的不是箭法多准，而是要有耐心，要沉得住气。江湖上大概也一样。"
杨逸品味着父亲的话，渐渐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沉入梦乡，梦里自己手持长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瞰万里山河。
次日清晨，杨逸早早醒来，发现父亲已经起床，正在院子里与杨明远交谈。见他出来，杨明远笑道："醒了？快来吃早饭，然后我们就出发。"
早饭是热腾腾的肉包子和豆浆，杨逸吃得很快，既是因为紧张，也是因为期待。饭后，杨明远递给他一套崭新的蓝色劲装。
"换上这个，精神些。"
杨逸换好衣服，整个人焕然一新，俨然有了几分江湖少侠的模样。杨大山上下打量着儿子，眼中既有骄傲，也有不舍。
"爹，我走了。"杨逸向父亲行礼。
杨大山拍拍儿子的肩膀："记住昨晚说的话。去吧，别让你二堂叔等急了。"
杨明远领着杨逸出了杨府，沿着街道向城中心走去。清晨的江阳城已经开始苏醒，早点摊冒出腾腾热气，挑水的、扫街的、送货的各色人等穿行其间。
"考核地点在总舵的演武场，"杨明远边走边解释，"今天先登记造册，检查年龄和身世，明日正式开始考核。你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听指令行事即可。"
杨逸点点头，手心微微出汗。转过一个街角，一座宏伟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高墙大院，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十余名蓝衣汉子手持兵器肃立两旁，门楣上"金沙帮"三个鎏金大字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这就是总舵？"杨逸瞪大了眼睛。
杨明远自豪地点头："不错。我们金沙帮在江阳扎根六十余年，这总舵是二十年前扩建的，占了半条街。"
他们从侧门进入，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个宽敞的广场。此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十名少年，年龄看起来都不超过十五岁，有的衣着华贵像是富家子弟，有的则衣衫褴褛显然是穷苦出身。几名帮众正在维持秩序，让新来的排队登记。
"去吧，排队报名。"杨明远推了推杨逸，"我作为推荐人需要去办些手续，午时来接你。记住，少说话，多观察。"
杨逸深吸一口气，走向排队的人群。这一步踏出，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江湖的大门，正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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