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过三响，杨逸一个激灵从通铺上坐起来。北院的记名弟子宿舍里，二十个少年陆续起身，睡眼惺忪地穿好统一的灰色短打衣裳。
"小杨逸，接着！"一块湿布巾飞过来，杨逸抬手接住，朝对面铺位的石大勇咧嘴一笑。这三个月来，多亏了这个比他大四岁的兄弟照顾，否则在这陌生的金沙帮里，他一个十岁的孩子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多谢勇哥。"杨逸用布巾擦了脸，冰凉的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小心地把布巾折好放在床头——这是石大勇给他的，记名弟子可没有专人伺候，连洗脸布巾都得自己想办法。
"动作快点！"门外传来执事弟子王厉的吼声，"半刻钟后学堂集合，迟到的今天不许吃午饭！"
宿舍里顿时一阵忙乱。杨逸迅速穿好衣服，把被褥叠成标准的方块，又帮隔壁铺那个总是笨手笨脚的张小山整理了一下衣领。石大勇说得对，在帮里多交朋友少树敌，总没坏处。
"走！"石大勇一把揽过杨逸的肩膀，两人随着人流涌向北院的小学堂。清晨的金沙帮总舵笼罩在薄雾中，远处传来正式弟子练武的呼喝声，杨逸忍不住伸长脖子张望，却被石大勇拽了回来。
"别看了，记名弟子前三个月只能学识字。"石大勇压低声音，"我打听过了，三个月后表现好的，或许能被派去武场打杂，到时候才能偷学几招。"
杨逸点点头，想起离家时父亲的叮嘱："逸儿，到了帮派里，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年纪小，凡事莫要出头，多做事少说话，日子才能长久。"
学堂是一间简陋的大屋子，二十张矮桌排列整齐。杨逸和石大勇找到自己的位置盘腿坐下。教识字的是一位姓李的老先生，据说曾经是城里有名的秀才，后来家道中落，被金沙帮请来教弟子识字算数。
"今日学《千字文》新十句。"李老先生敲了敲戒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杨逸全神贯注地盯着老先生手中的书册，嘴唇无声地跟着默念。他从未上过学，家里穷得连一本黄历都买不起，这些方方正正的字在他眼中既神秘又神圣。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老先生念一句，弟子们跟读一句。杨逸的声音格外响亮，引得前排几个正式弟子回头看他，眼中带着讥讽。
"安静！"李老先生一戒尺敲在桌上，"读书不分贵贱，记名弟子又如何？若不用心，便是帮主亲传也是白搭！"
杨逸低下头，脸颊发烫。他并非有意引人注目，只是太想学会这些字了——会认字就能看懂帮里的武功秘籍，说不定将来还能给家里写信。
上午的识字课结束，杨逸的手指上沾满了墨迹。他写得慢，常常跟不上老先生的进度，但每一笔都极其认真。
"你这字，跟鸡爪子挠的似的。"石大勇拿起杨逸的习字纸，忍不住笑道。
杨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前从没拿过笔。"
"慢慢来。"石大勇拍拍他的肩，"走，吃饭去，下午还得干活呢。"
记名弟子的午饭很简单——一碗糙米饭，一勺青菜，偶尔有几片肉。杨逸却吃得津津有味，这比家里过年吃得都好。他偷偷把肉片藏在饭底下，准备带回宿舍晾干了存起来，等有机会托人捎给家里。
"小杨逸，你又在藏食了？"石大勇眼尖，压低声音道，"小心被王执事看见，又要说你违反帮规。"
杨逸赶紧把肉片塞进嘴里，含糊道："我只是...想留给勇哥吃。"
石大勇眼中闪过一丝感动，随即板起脸："少来！我石大勇用得着你个小不点照顾？赶紧吃了，下午搬药材可有得累。"
果然，午饭后王厉就把记名弟子们带到了药房。金沙帮以药材生意起家，总舵里有数十间药仓，每天都有大量药材需要整理、晾晒、分类。
"你，去搬当归！你，整理黄芪！"王厉一一分配任务，最后指着杨逸和石大勇，"你们两个，去后院翻晒苍术，天黑前必须全部翻完，否则没晚饭！"
后院堆着小山般的苍术根块，在烈日下散发着苦涩的气味。杨逸和石大勇拿起木叉，开始翻动药材。这活计枯燥又累人，苍术的粉尘呛得人直咳嗽。
"小杨逸，你歇会儿。"干了约莫一个时辰，石大勇见杨逸小脸通红，汗如雨下，便夺过他手中的木叉，"去那边阴凉处喝口水。"
杨逸摇摇头："一起干，快些。"他知道石大勇虽然长得高大，其实也才十四岁，干这活同样吃力。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前院传来整齐的呼喝声。杨逸好奇地爬上药材堆，从墙头望去——只见数十名正式弟子正在武场上练习拳法，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惊人。
"看什么呢！"王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炸响，杨逸吓得差点从药材堆上滚下来。
"回、回执事，我在看...苍术晒得如何了..."杨逸结结巴巴地回答。
王厉冷笑一声："少耍滑头！记名弟子偷学武功是重罪，轻则鞭刑，重则逐出帮门！还不快干活！"
杨逸和石大勇赶紧埋头苦干，直到王厉走远才松了口气。
"早晚有一天..."石大勇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要让这王厉好看！"
杨逸没说话，但刚才惊鸿一瞥的拳法动作却深深刻在脑海里。他一边翻动药材，一边偷偷模仿那些招式，手腕翻转的角度，脚步移动的节奏...
日落西山，两人终于翻完了所有苍术。精疲力尽地回到北院，杨逸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倒头就睡。半夜醒来时，发现石大勇正借着月光给他盖被子。
"勇哥..."杨逸迷迷糊糊地喊道。
"睡吧。"石大勇轻声道，"明天还要早起。"
杨逸却爬起来，从枕头下摸出半截蜡烛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我再练会儿字..."
石大勇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我陪你。"
烛光下，两个少年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笨拙地描摹着"天地玄黄"，一个则偷偷比划着白天看到的拳法动作。
就这样，三个月转眼过去。杨逸已经能认三百多个字，会写简单的书信；石大勇则因为力气大、干活卖力，被提拔去武场打杂，每天回来都会偷偷教杨逸几个招式。
这天夜里，杨逸把攒下的干肉片和几文铜钱包好，交给一个要回家探亲的帮厨。
"大叔，麻烦把这些带给我爹娘。"杨逸递上一封歪歪扭扭的信，"告诉我娘，我在这里很好，让她别担心..."
帮厨接过小包裹，感叹道："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父母，难得啊。"
回到宿舍，石大勇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杨，听说三个月期满，表现好的记名弟子可以申请转为杂役弟子，能跟着正式弟子一起练武了！"
杨逸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我才十岁，帮里会要我吗？"
"怕什么！"石大勇拍着胸脯，"有我在！明天我就去找赵执事说情。你识字快，干活又勤快，肯定行！"
杨逸感激地点点头，心中却想起父亲的话——凡事莫要出头。但这一次，为了能学武功，他决定主动争取一次机会。
夜深了，北院渐渐安静下来。杨逸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家中的父母弟妹。虽然记名弟子的生活辛苦，但比起家里已经好太多了。等转为杂役弟子，每月还能多拿一两银子...想到这里，他握紧了小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早日出人头地，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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