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霜降时节,清晨的雾气如同一盆被肆意泼洒在黄浦江上的冰豆浆,浓稠且带着丝丝寒意,将整个江面笼罩其中。垃圾堆积的桥墩上,凝着青灰色的冰棱,它们形态各异,像是大自然随意雕琢的艺术品,却又透着一股冷峻的气息。
鲁四光着脚,一步一步艰难地踩过那片结霜的芦苇丛。芦苇在霜的包裹下,变得脆而易折,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脚背上本就有的裂口,因为这寒冷的侵袭,正缓缓渗出血珠,然而这些血珠刚一落地,便瞬间冻成了如珊瑚珠般的微小冰晶,在苍白的霜地上显得格外醒目。
不远处,一具浮尸卡在生锈的铁锚之间,场面显得格外惊悚。浮尸的脸皮肿胀得厉害,泛着如同河豚毒一般令人胆寒的青紫色,那肿胀的程度,仿佛下一秒就会炸裂开来。死者的指甲缝里,嵌满了苏州河浑浊的淤泥,仿佛在诉说着生前最后的挣扎。
鲁四微微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对着尸体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口中轻声说道:“对不住。”随后,他伸出手指,缓缓插进对方僵硬的西装内袋。就在这时,一条怀表链突然缠上了他的无名指,力量之大,让他不禁“嘶”了一声。而表链末端坠着的半枚铜纽扣,尖锐的一角刺破了他手上的冻疮,鲜血瞬间渗了出来。鲁四惊讶地发现,这半枚铜纽扣上的云雷纹,竟与他破袄上第四颗百家扣的云雷纹严丝合缝,仿佛它们本就该是一体的。
就在他震惊之际,原本还算平静的江水,突然毫无预兆地翻起黑色的浪涛,如同一块巨大的裹尸布,铺天盖地地朝着他蒙头罩来。鲁四脸色一变,来不及多想,连忙一个翻滚,躲进了桥墩的阴影之中。慌乱间,那枚铜纽扣被他咬在齿间,发出“咔咔”的声响,仿佛在发出某种不祥的预兆。
此时,剃头担子的铜铃声穿透了潮湿的雾气,悠悠传来。只见陈阿发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他褪色的黑绸裤管轻轻扫过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随着他的走动,裤管微微上扬,露出脚踝处那三枚梅花烙印,在这冰冷的环境中,显得神秘而诡异。老人蹲下身来,姿势像极了一只正在捕食的夜枭,双眼紧紧盯着鲁四,眼角的皱纹里凝着经年累月积累的发蜡,在微弱的光线中反射出点点微光。
“青帮第一誓,”铜盆里的冰水随着老人的话语轻轻晃动,晃出了鎏金牡丹纹,那纹路在这阴森的场景中竟有一种别样的华丽,“欺师灭祖者,三刀六洞。”话音刚落,一把生锈的剃刀突然如闪电般贴着鲁四的耳廓飞过,“噗”的一声,精准地钉在了浮尸肿胀的喉结上。浮尸腐肉裂开的瞬间,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鲁四惊恐地瞪大双眼,他看见刀柄凹槽里堆积着厚厚的污垢——正是与百家布铜纽扣缺失部分形状相同的半月形。
江风呼啸而过,卷起一张《申报》的残页,在空中胡乱飞舞着。头条“闸北码头血案”的字迹在冰面上渐渐洇开,模糊不清,仿佛这残酷的现实也如这字迹一般,逐渐变得混沌。陈阿发烟袋锅里的火星溅落在浮尸的西装上,“滋滋”几声,烧出了一个规整的圆孔,那正是青帮处决叛徒的独特标记。刹那间,鲁四突然嗅到了妹妹咯血时那熟悉的铁锈味,这味道混着老人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在他的鼻腔中猛地炸开,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小鬼头,”剃刀挑开浮尸的衬里,露出烫金的“申”字暗纹,陈阿发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晓得这枚扣子值几条大黄鱼么?”就在这时,铜盆突然倾斜,冰水中缓缓浮起半张被鱼啃烂的孩童面孔,那模糊的五官让人不寒而栗。鲁四胸前的百家扣骤然发烫,那温度烫得他瞬间想起母亲临终前,用烧红的缝衣针封死袄子破洞时,带给他的那种灼痛,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圣母院的钟声穿透了厚重的浓雾,那悠扬却又带着几分肃穆的声音,惊起了尸堆上栖息的寒鸦。它们扑腾着翅膀,发出阵阵聒噪的叫声,打破了这一刻的死寂。陈阿发面无表情地将剃刀按进鲁四掌心,刀柄凹槽里的血垢正好与他手中铜纽扣的纹路完美重叠。与此同时,江面忽然漂来半截焦黑的桅杆,上面挂着程家货轮的残旗,旗角那银铃绣纹在冰晶的映衬下,闪着幽幽的冷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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