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拜师茶(1925年)

虹口菜市街的阁楼,陈旧得仿佛是一口尘封多年的樟木箱,弥漫着岁月的味道。艾草燃烧所产生的熏烟,在横梁之间悠悠地盘绕,恰似一条条青灰色的蛇,它们蜿蜒游动,为这略显逼仄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神秘而又诡谲的氛围。

鲁四静静地跪在那尊已然褪色的关公像前,神情专注。供桌上的蜡烛,蜡泪缓缓流淌,逐渐凝结成了如血色珊瑚般的形状,在摇曳的烛光下,映照着一旁的青龙偃月刀。那刀上的绿锈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竟隐隐泛着磷光,好似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粗陶碗里,龙井茶叶在水中载沉载浮,三片鲜嫩的芽尖恰好排成北斗状,这可不是普通的茶叶,而是鲁四用从虬江路摸来的镀金怀表,费尽周折跟茶庄瘸子换来的明前贡茶。

“喉要松,舌要沉。”陈阿发手持剃刀,用剃刀背轻轻叩击着鲁四的锁骨,那刀刃所散发的丝丝寒气,毫不留情地穿透了鲁四身上那件破旧不堪的袄子。老人伸出食指,戴着的翡翠扳指在茶碗边缘轻轻划过,瞬间惊起一阵细微的颤音,如同在这寂静空间里奏响的神秘音符。紧接着,他高声说道:“一敬天地——”鲁四听闻,毫不犹豫地仰起脖子,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在喉结上下滚动的瞬间,他不经意间瞥见关公像瞳孔里竟嵌着一面微型铜镜,镜中清晰地映出了自己那副褴褛的倒影,显得如此落魄与沧桑。

就在这时,陈阿发手中的剃刀刀锋突然挑起,只听见“嘶啦”一声破袄裂帛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飞了檐角停歇的白鸽。那枚百家布铜纽扣,随着袄子的撕裂,“噗通”一声坠入茶汤之中。刹那间,褐黄的水面泛起了如同蛛网状的血丝,诡异至极。“二敬亡魂。”陈阿发的声音,仿佛生锈的铰链转动时发出的声响,干涩而又刺耳。纽扣背面那“申”字暗纹,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吸饱了茶汁,紧接着竟渗出了黑红的浆液,这些浆液在碗底缓缓蔓延,逐渐绘出了闸北码头布防图的大致轮廓,让人不寒而栗。

正当此时,卖花女那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软糯腔调,突然刺破了这寂静的氛围:“栀子花——白兰花——”这声音在阁楼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陈阿发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探入神龛之中,顿时惊起一片蛛网尘埃。一张泛黄的人脉图在烛火的映照下缓缓展开,上面的霉斑如同诡异的花朵,在一个个青帮头目名字上开出惨白的颜色。鲁四的瞳孔瞬间急剧收缩,只见“平头张”耳后纹着鸦片秤星,“中分李”的鬓角竟藏着微型弹膛,而在最末页的光头画像下,船锚刺青旁还注着法文“L.Luc”,这些细节让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几乎在同一时刻,陈阿发手中的剃刀突然抵住鲁四的喉头,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皮肤,血珠顺着剃刀的血槽缓缓滚落,滴进茶碗之中。“三敬...”陈阿发喉间爆出一阵冷笑,紧接着,刀尖轻轻挑开鲁四的左耳垂,恶狠狠地说道:“敬这吃人的世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阁楼的木板突然剧烈震颤起来,街面上清晰地传来日军装甲车那令人胆寒的轰鸣。与此同时,小满那尖锐的尖叫声穿透窗纸,传进阁楼。鲁四掌心紧握着的铜纽扣,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突然变得滚烫无比。而茶汤里的血丝,竟正缓缓汇聚成梅花胎记的形状,与妹妹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这让鲁四的心中五味杂陈。

屋内,煤油灯的灯光在铜盆的血水里投下鬼火般的倒影,显得阴森恐怖。鲁四握着剃刀的手,此刻仿佛抓住了一条活蛇,不住地微微颤抖。桃木椅上坐着的疤脸男人,喉结上下滚动,脸上那弹孔疤痕随着呼吸一张一合,仿佛皮下埋着一只不肯瞑目的独眼,正冷冷地注视着一切。在陈阿发往铜盆里撒盐的沙沙声中,还混杂着江面货轮悠长的汽笛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寂而又悠长。

“三轻如剃胎毛,两重似刮骨锈。”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用烟枪轻轻敲打铜盆边缘,鎏金牡丹纹里顿时浮起细碎的血沫。鲁四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将刀锋小心翼翼地贴上客人的下颌。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垃圾桥浮尸那泡发的喉咙,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疑惑:那些青紫色的褶皱里,是否也藏着他苦苦寻找的“申”字暗纹呢?

然而,就在刀尖刚划破客人脸上的油汗时,疤脸男人突然像发狂的野兽一般暴起。他的手指如生铁般坚硬,死死钳住鲁四的腕骨,鲁四只听见自己的腕关节发出了如同螃蟹断螯般的脆响,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千钧一发之际,陈阿发的竹烟枪如毒蛇吐信般迅速而精准地刺入客人腋下穴位。疤脸男人痉挛的手指在鲁四腕上留下了五道紫痕,这痕迹恰似妹妹临终前,用尽全力抓破的袄子裂口,让鲁四心中一阵刺痛。

“英国人的阿芙蓉膏,”陈阿发一边说着,一边将掺有鸦片的发蜡抹在鲁四的伤口上,那暗红的膏体一遇到鲜血,瞬间如沸腾般翻滚起来,“能让疯狗变绵羊。”鲁四盯着客人那逐渐涣散的瞳孔,在那里,他仿佛看见了关公像上溅血的青龙刀。而刀锋上残留的褐斑,像极了圣母院彩窗漏下的光斑,神秘而又诡异。

当子夜的黄浦江泛起鱼肚白时,四周的一切都被这朦胧的曙光所笼罩。鲁四独自一人在煤油灯下,缓缓旋开剃刀柄。只见凹槽里那枚浸透茶渍的铜纽扣,正泛着幽光,与刀身血槽里干涸的污垢严丝合缝,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的。他对着刀面轻轻哈了一口气,雾气中竟神奇地浮出妹妹后颈的梅花胎记,每一片花瓣都似乎在随着江涛的起伏而微微颤动,仿佛妹妹就在眼前。

突然,货轮再次拉响雾笛,那巨大的声响震得铜盆里的血水泛起层层涟漪。鲁四惊愕地发现,水纹竟正勾勒出人脉图上的船锚刺青形状,而自己腕间的淤紫,竟与陈阿发脚踝的梅花烙印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图腾。阁楼外,再次传来卖花女那沙哑的吆喝声,栀子花香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在剃刀的刀尖上,凝成了一颗将坠未坠的血珠,仿佛随时都会落下,为这充满神秘与诡异的夜晚,画上一个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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