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银铃暗涌(1925 年冬)

1925 年那个寒冷的冬日,程四海迈着沉稳的步伐,轻轻推开那扇缀着天鹅绒的门帘。刹那间,璀璨的水晶吊灯洒下的光斑,如同点点繁星,正巧落在程望舒那刚刚烫好的卷发上。年仅六岁的女孩,乖巧地坐在镀铬转椅上,她那灵动的模样宛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发梢上缀着的珍珠蝴蝶卡子,随着她清脆的笑声轻轻颤动,仿佛是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将那《月光奏鸣曲》本就错位的音符,如同花瓣一般抖落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

“程小姐的刘海要留三寸,”吕克手持银推剪,动作娴熟地挑起一缕发丝,镜子中清晰地倒映出程四海那紧绷的下颌,透露出他此刻的严肃与专注。“法式波浪卷最适合藏...”说到此处,他突然用剪刃在程望舒耳后虚划一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神秘,“夜莺的羽毛。”那语气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小女孩咯咯地笑着,天真无邪地伸手去抓推剪,她腕间佩戴的银铃脚链随之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悦耳。然而,这清脆的声响却如同惊雷一般,让程四海的瞳孔骤然收缩。因为他惊讶地发现,其中一枚铃铛上的裂痕,竟与当年在桥洞遗落的那枚银铃分毫不差。与此同时,在玻璃门外跺脚取暖的吴妈,她的身影也突然僵住,老佣人那浑浊的眼球中,倒映出地下室渗上来的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渍,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下月慕尔鸣堂的慈善晚宴,”程四海微微低头,金丝怀表链不经意间缠住了转椅扶手。他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手指在她的发间轻轻穿梭,暗红的扳指掠过吕克手中的电推剪,缓缓说道,“给望舒做‘上海蝴蝶髻’。”他的语调沉稳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发卷要像海关货轮的烟柱,左旋三圈,右旋两圈。”仿佛在精心雕琢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吕克听闻,脸上浮现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他突然伸手扯开烫发机的蒸汽阀,顿时,白雾弥漫开来,在镜面上渐渐凝成一幅黄浦江潮汐图。“程会长放心,蝴蝶该落在哪片花丛...”他一边说着,一边蘸着发蜡在转台上画出一个船锚符号,眼神坚定,“自有香粉引路。”那模样仿佛对即将到来的任务胸有成竹。

程望舒似乎对大人们的对话浑然不觉,依旧自顾自地把玩着烫发夹。她将烧红的金属片按进《申报》的娱乐版,只听“滋滋”几声,明星照片的眼角被烫出针孔,而这针孔的位置,恰恰是程家货轮明日即将停泊的十六铺码头坐标。小女孩哼着走调的《玫瑰人生》,那稚嫩的歌声中带着几分天真与懵懂,她脚链上的银铃在暖气管上轻轻敲击,发出三短两长的震动,仿佛在传递着某种神秘的信号。

就在这时,玛德琳修女如同幽灵一般,从地下室的阴影中悄然浮出。她那黑袍的下摆,还沾着鲁四伤口渗出的脓血,显得格外刺眼。她径直走向程四海,将染红的《诗篇》第 23 页,不容置疑地塞进程四海的西装口袋,经文间还夹着半管链霉素。“上帝说,迷途的羔羊...”她的灰蓝瞳孔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冷冷地扫过程望舒的银铃脚链,“该拴在金笼子里。”那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吴妈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突然慌慌张张地撞门而入,她怀中抱着的貂绒披风抖落了些许雪片。“老爷,松本商社的车到路口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程四海闻言,最后又瞥向地下室的方向,手术室的无影灯在楼梯转角投下一道血痕,那血痕隐隐约约照见鲁四垂在床沿的手——指缝间漏出的铜纽扣,正与他女儿发间的珍珠蝴蝶形成一种诡异的共生关系,仿佛在暗示着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吕克在烫发椅上缓缓铺开人脉图,而此时的玛德琳修女,则正用碘酒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鲁四锁骨处的梅花胎记。突然,修女胸前佩戴的铜十字架滑落,链扣在地面上奇妙地拼出北斗七星的形状——最末那颗星星,正准确无误地指向程宅的方向,仿佛在指引着某种神秘的方向。

“告诉陈阿发,”玛德琳修女用法语低声呢喃着,同时将手术刀缓缓按进墙缝。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刀柄暗格弹出一个翡翠簪头显微相机,镜头稳稳地正对着窗外程家轿车的车牌,仿佛要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就在圣母院的钟声悠悠响起之时,吕克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突然猛地扯开鲁四的破袄。刹那间,十七枚铜纽扣在烫发机弥漫的蒸汽中悬浮起来,每一枚纽扣上的“申”字暗纹,都如同镜子一般,折射出程望舒银铃上那道清晰的裂痕。吕克蘸着鲁四伤口的脓血,在镜面上写下“1923”——那年冬夜桥洞的风雪,仿佛穿越时空,在这新烫的法式卷发里复活,那些被掩埋的秘密,似乎也即将随着这一幕的出现,逐渐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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