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清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整个霞飞路仿佛蒙着一层薄纱,透着一种朦胧的美。玛德琳修女的马车缓缓停在霞飞路街边,车轮在石子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辙印。马车甫一停稳,九岁的吕西安(鲁四)便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尖,双手紧紧抓着车辕,随后像只敏捷的小猴子般轻巧地跳下马车。他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那双布鞋更是可怜,脚趾头都从破洞里露了出来,在略带寒意的空气中瑟缩着。然而,他却小心翼翼地将陈阿发传给他的鎏金剃刀,紧紧地裹在旧《申报》里,那剃刀比他细细的小臂还要长出许多,仿佛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在那被春雾浸透的街道一侧,"LUC"霓虹灯牌散发着微弱且有些模糊的光芒,光晕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吕克理发厅就位于这霓虹灯牌之下,老理发师吕克坐在黄铜椅上,那只假眼珠泛着死鱼般的灰白,毫无生气。当吕西安走进理发厅时,吕克用带着阿尔萨斯口音的法语嘟囔道:“圣徒孤儿院送来的?”黄铜椅上那醒目的弹痕,恰好擦过吕西安的后颈,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不寻常之事。吕克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吕西安袖口露出的青紫伤痕,不禁微微皱眉。他知道,昨夜田仲华手下如狼似虎地搜查圣母院时,这小子竟胆大到把磺胺药粉藏进了《圣经》的封皮里,想必那些伤痕就是在那时留下的。
就在这时,安托万·勒克莱尔轻轻推门而入,一缕婉转悠扬的昆曲唱腔随着他一同飘进理发厅。二十七岁的领事馆文员身姿挺拔,他微微俯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吕西安,开口问道:“小友可懂《游园惊梦》?”说着,他手中的铜烟斗在男孩掌心轻轻画圈,斗柄上刻着的声波纹路在微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吕西安心中一紧,脑海中瞬间闪过陈阿发教给他的青帮暗号,他突然伸手抓起案上的象牙梳,按照记忆中的节奏,用梳齿在镜面上快速而有力地敲出三短两长的声响。
“妙极!”安托万兴奋地叫了出来,手中的烟斗灰不经意间抖落在摊开的《字林西报》的讣告栏上。讣告栏里“程氏药行天津分行开业”这行字,在雷蒙医生特殊药水的作用下,渐渐显现出暗纹,仔细看去,竟然是田仲华安插在法租界的七处眼线坐标。这看似普通的一行字,背后却隐藏着如此重大的秘密。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紧张又充满玄机的氛围中时,雷蒙·杜兰德(26岁)猛地踹门闯入,他身上那件白大褂还沾着吴淞码头浓浓的鱼腥味儿,显然是刚从码头匆忙赶来。他一边进门,一边大声喊道:“小鬼,冰柜第二格。”说着,便朝着吕西安甩来一个裹着油纸包的网球拍。吕西安费力地伸手去接,打开一看,只见十支盘尼西林在拍柄夹层泛着幽蓝的光,那光芒在昏暗的理发厅里显得格外神秘。吕西安个头矮小,够不着高高的柜顶,只得踩着一摞《申报》合订本,好不容易才把这所谓的“发蜡”藏进冰格。在这个过程中,他不经意间瞥见雷蒙后腰别着的***药瓶,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和不安。
不知不觉,暮色渐渐笼罩了大地,霞飞路的街灯一盏盏亮起。吕西安跪在理发椅上,小心翼翼地给公董局夫人梳头。夫人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沉甸甸的,压得他纤细的手腕微微发抖。然而,他却在镜子中敏锐地瞧见安托万用烟斗在窗玻璃上写下一串密码。仔细辨认后,他得知田仲华安插在程家天津分号的棋子姓徐。吕西安灵机一动,故意装作不小心打翻发油,然后借着擦拭桌面的动作,迅速用油渍画了只缺耳狐狸,这在青帮的暗语里,正是指田仲华。
“明日学烫发。”打烊的时候,吕克顺手扔来一个铜吹风筒,那管身上赫然是德军制式的弹孔,仿佛在讲述着一段充满硝烟的过往。回到阁楼,在那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煤油灯下,吕西安将剃刀缓缓地贴着自己的脸颊。刀刃如同平静的湖面,映出了程望舒七岁时的模样。那模样如此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一个月前,程望舒拽小满脚链时,她辫梢的银蝴蝶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此刻,那银蝴蝶竟与窗外百乐门闪烁的霓虹奇妙地重叠在一起,让吕西安的思绪有些恍惚。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小满此刻正赤着脚,轻轻地贴在圣母院那五彩斑斓的彩窗之下。六岁女孩那残缺的右耳,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听力,她能清晰地听见三街外吕克理发厅里传来的各种细微响动。那吹风筒的嗡鸣之中,藏着雷蒙教给她的摩尔斯码,而安托万的烟斗敲击声,在她耳中就如同昆曲那富有节奏的鼓点。小满微微皱眉,聚精会神地分辨着这些声音所传达的信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冻疮的手指,随后伸手撕下半张《晶报》,用手指蘸着墙缝里的灰浆,在报纸上缓缓画了朵梅花。想起那夜程四海盯着她后颈胎记时的眼神,小满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眼神像极了野狗嗅到肉骨头时的贪婪与凶狠,让她心生恐惧。
夜,愈发深沉,厚重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吕西安在整理冰柜时,无意间在冰柜后发现了一道暗门。暗门之后是一条狭窄的隧道,隧道尽头闪烁着诡异的绿光,那是一台发报机。吕西安顺着隧道小心翼翼地走去,只见雷蒙正拿着手术刀,专注地削改着网球拍的线路。雷蒙察觉到吕西安的到来,头也不回地突然开口说道:“田仲华在查1923年桥洞冻死的女童。”说着,他手中的刀尖指向墙上挂着的上海市地图,继续说道:“你妹妹鲁小五的尸检报告……其实在程四海手里。”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吕西安的心头,让他瞬间呆立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而在遥远的海河畔,那座气派的天津公馆内,七岁的程望舒正赤着脚,欢快地跑过檀木铺就的回廊。回廊两侧摆放着各种珍贵的瓷器和古玩,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吴妈手里拿着一件英呢斗篷,一边追在程望舒身后,一边焦急地喊道:“小姐仔细着凉!”程望舒却像没听见似的,依旧兴奋地往前跑着,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只缺了铃舌的银铃铛。突然,程望舒停下脚步,小手指向租界的方向。就在这一瞬间,三百里外的吕西安启动了发报机,公馆里所有银器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在陈列柜里发出一阵清脆的蜂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仿佛在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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