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龙吟

时值大明万历二十年,腊月寒冬。

夜,已深沉如墨,泼洒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京师,这座庞然矗立的帝国心脏,此刻亦在寒流中蜷缩,万家灯火早已次第熄灭,唯有几处高门宅邸的檐角下,悬挂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如同醉汉颤抖的眼皮,随时可能彻底闭合。

自午后便开始飘扬的雪花,此刻已是鹅毛般大,簌簌而下,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污浊与喧嚣都彻底掩埋。狂风卷着雪沫,在空旷的街巷间呼啸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嘶吼,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生疼。

就在这般人迹罕至、连更夫都恨不得缩在避风角落里打盹的时刻,一道踉跄而单薄的身影,却出现在了京城南郊,靠近永定门的一处破败土地庙附近。

这身影裹在一件浆洗得发白、多处打了补丁的旧棉袄里,头上随意罩着一块灰布头巾,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妇人。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中,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寒风无情地撕扯着她单薄的衣衫,雪花打湿了她的鬓发,黏在冻得发紫的脸颊上,她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座在风雪中若隐隐现的小小土地庙。庙宇早已残破不堪,门板缺失了一半,屋顶也塌陷了一角,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凶兽张开的巨口。

“菩萨……土地爷……求求您……求求您开恩……”妇人嘴唇哆嗦着,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声音细若蚊蚋,几乎立刻就被风雪吞噬。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不舍,以及一种更深沉的绝望。

终于,她踉跄着来到土地庙的破门前,几乎是瘫软般地靠在了仅存的半扇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口中呼出的白气迅速凝结成冰霜。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襁褓。

襁褓用的是一块半旧的蓝印花布,包裹得并不严实,隐约能看到里面婴儿微弱的呼吸起伏。那婴儿似乎并未因这刺骨的严寒而哭闹,只是安静地睡着,小脸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妇人伸出冻得僵硬、布满裂口的手,颤抖着想要抚摸一下婴儿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仿佛怕惊醒了他,又或是怕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体温反而会加速他生命的流逝。

“儿啊……不是娘狠心……实在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她哽咽着,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落在冰冷的脸颊上,瞬间也被冻结,“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与其跟着我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倒不如……倒不如求个神佛庇佑……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的话语混乱而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她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放在土地庙门槛内侧,一个稍微能避开些风雪的角落。那里堆积着一些枯草败叶,勉强算是个遮蔽。

襁褓中,似乎有什么硬物硌了一下。妇人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掏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面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的青铜镜。

这镜子不知是何年代的古物,镜面并非后世流行的光洁水银,而是打磨得略显晦暗的青铜,边缘铸有繁复而模糊的云纹,背面则隐约能辨认出龙形缠绕的图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神秘。镜身冰冷,却在妇人触碰下,奇异地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润感。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这面青铜镜轻轻塞进了襁褓的边缘,紧挨着婴儿的身体。

“这是……你爹留下的……唯一的念想……或许……或许它能护佑你……”妇人低语着,声音带着决绝。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深深地望了襁褓中的婴儿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充满了母性的温柔、无尽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然后,她猛地一咬牙,霍然转身,不再回头,踉跄着冲入了茫茫风雪之中,单薄的身影很快便被黑暗吞噬,只留下雪地上两行凌乱而迅速被覆盖的脚印。

土地庙内外,重归死寂,只剩下风雪的呼啸。

破庙角落里,那小小的襁褓静静地躺着。婴儿依旧沉睡,似乎对外面的冰冷世界毫无察觉。那面古老的青铜镜,紧挨着他温热的身体,镜面上原本晦暗的云龙纹路,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仿佛活过来一般,极其缓慢地流转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微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从镜身散发出来,勉强抵御着周围那足以冻毙生灵的酷寒。

时间,在风雪中缓缓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婴儿的呼吸似乎变得越来越微弱,小小的身体在严寒中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昂——!!!”

一声低沉、苍凉、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似源于大地深处的龙吟之声,毫无预兆地在破庙周围炸响!

这声音并非实体声波那般传播,更像是一种直击灵魂的震荡!风雪为之一滞,破庙墙壁上簌簌落下尘土与冰屑,连远处守夜更夫昏昏欲睡的脑袋,都猛地一个激灵,茫然四顾,却只听到风声依旧。

但这龙吟却是真实存在的!

它穿透了风雪,涤荡了夜空,带着一股沛莫能御的威严与力量,仿佛宣告着某种不凡存在的降临,又像是在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召唤。

紧接着,襁褓中的婴儿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在破庙昏暗的光线下,他的左眼瞳孔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而右眼瞳孔,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淡的金色,宛如初升的朝阳,蕴含着勃勃生机。黑与金,阴与阳,死寂与活力,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竟同时出现在一个初生婴儿的眼眸之中!

阴阳瞳!

婴儿并没有哭泣,那双奇异的眼瞳只是静静地望着头顶破败的庙宇穹顶,仿佛在审视着这个刚刚降临的世界。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青铜古镜,镜面上的微光骤然大盛!一道淡淡的、几乎透明的龙形虚影,从镜中一闪而过,随即隐没不见。镜身的温度也瞬间提升了少许,将婴儿周身三尺内的严寒稍稍驱散。

但这突如其来的龙吟之声,以及那瞬间爆发的奇异能量波动,虽然凡人难以察觉,却瞒不过某些特殊的存在。

距离土地庙约莫半里地外的一条小巷深处,一个穿着破旧道袍、身形微有些佝偻的老道士,正提着一个酒葫芦,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行走。他头发花白,胡须也乱糟糟的,一只脚似乎有些跛,走起路来略显蹒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落魄与潦倒的气息。

然而,就在那声奇异的龙吟响起的刹那,老道士猛地停住了脚步,那双原本半眯着、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睛骤然睁开,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半分浑浊?

“嗯?”他猛地抬头,望向龙吟传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这是……龙吟?不对,并非真龙,倒像是一种……血脉共鸣?还是法宝灵应?好生奇怪的气息,纯粹却又带着一丝不详……”

他掐指算了算,眉头越皱越紧:“今夜紫微黯淡,妖星隐现,京畿之地龙气不稳,本就是多事之秋……这异象出现在此处,是福是祸?”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酒葫芦往腰间一别,跛着脚,朝着土地庙的方向快步走去。他的步伐看似蹒跚,速度却异常快捷,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竟只留下浅浅的印痕,仿佛身轻如燕。

片刻之后,老道士的身影出现在了破败的土地庙门口。他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或其他异样后,才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庙门。

一眼,他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襁褓。

以及,襁褓中那个正睁着一双奇异眼瞳,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婴儿。

“阴阳瞳?!”老道士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天生阴阳瞳!这可是……传说中的劫难之兆,亦或是……不世之材?”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婴儿身旁的青铜古镜上。当看清那镜子背后的云龙纹路时,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忌惮。

“苍龙纹……上古青铜……这镜子,来历非凡啊!”他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地在婴儿和古镜之间来回扫视,“如此异象,如此体质,再加上这面透着古怪的镜子……偏偏诞生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莫非是应劫而生?”

老道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婴儿的鼻息。尚有微弱的气息。他又摸了摸婴儿的额头,冰凉,但并未完全冻僵,显然是那面古镜一直在护持着。

“也罢,也罢……”老道士沉吟半晌,最终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贫道顾三通,本就是龙虎山弃徒,苟活于世,孑然一身。今日既然遇上了,也算是一场缘法。这孩子身世诡异,体质特殊,又身怀异宝,若落入歹人之手,恐成祸端;若冻毙于此,亦是可惜。”

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襁褓连同里面的婴儿和青铜镜一同抱了起来。婴儿入手分量极轻,却仿佛重逾千斤。

“小子,你我相遇在这雪夜破庙,也算有缘。”顾三通看着怀中那双黑金异瞳,低声道,“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世道艰难,妖邪横行,跟着我这糟老头子,能不能活下去,能活多久,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于寒夜烛火般微弱之际降生,又身负这奇异瞳术,未来之路,注定要在黑暗中求索光明……嗯,不若就叫‘顾烛’吧。顾,是看顾,也是回望;烛,是烛火,是希望。”

怀中的婴儿顾烛,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那双奇异的阴阳瞳眨了眨,不再只是好奇地打量,反而透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依赖。

顾三通抱着新收的“徒弟”或者说“养子”,转身走出了破庙。他抬头望了望依旧风雪弥漫的夜空,神色复杂。

“烛龙血脉?镜照乾坤?九幽蠢蠢欲动,朝堂暗流汹涌……这孩子,怕不是要被卷入一场天大的漩涡之中啊……”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裹紧了身上的破道袍,将顾烛护在怀中,跛着脚,一步步消失在茫茫雪夜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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