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的日光灯管在暴雨中发出轻微的嗡鸣，林夕把听诊器焐热了贴在老人嶙峋的胸壁上，消毒水混着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监护仪规律作响，她却突然捕捉到一丝细微的杂音，像被风卷起的砂砾划过玻璃。
"老爷子，您这两天爬过楼梯吗？"她摘下听诊器，指尖轻轻按压病人浮肿的脚踝。台风"白鹿"正在三百公里外的海面盘旋，候诊大厅的电子屏闪着红色预警，玻璃门外救护车的蓝光在雨幕中忽明忽灭。
实习医生苏棠抱着病历本往前凑了半步："家属说患者三天没下过床，早上血压突然升到190/110......"
话音被急救床的金属轮声碾碎。两个浑身滴水的120担架员推着平车冲进抢救室，担架上蜷着个面色青紫的年轻人。"酒后坠楼，右侧血气胸！"随车医生甩了甩防护服上的雨水，"血氧掉到85%了！"
林夕的手指已经按上患者颈动脉，转头对护士长喊："准备闭式引流！"余光瞥见苏棠还愣在原地，她提高声音："小苏，去给三床的老先生开硝苯地平缓释片，每八小时监测一次CVP！"
抢救室的自动门开合带起的气流掀起她白大褂的下摆，露出深蓝色洗手裤上暗红的血渍。那是今早抢救宫外孕大出血患者时溅上的，八小时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她利落地戴上无菌手套，在患者第四肋间找准位置，穿刺针头刺入的瞬间，暗红血液顺着导管涌进引流瓶。
"林主任！"护士探进半个身子，"留观区有个孕32周的产妇宫缩频繁，胎心监护显示......"
"先给硫酸镁静滴，我五分钟后就到。"林夕盯着引流瓶里逐渐平缓的血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刚才那个胸痛的老先生，心电图ST段有没有动态变化？"
暴雨砸在钢化玻璃上的声响突然变得遥远，监护仪的警报声却格外清晰。苏棠举着刚打印出的心肌酶谱报告冲进来，马尾辫梢还滴着水："肌钙蛋白I升高到0.45ng/ml！"
林夕摘手套的动作顿了一下。她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抢救帘，露出隔壁床正在缝合头皮裂伤的醉酒男人，血腥味混着呕吐物的酸腐气扑面而来。护士给患者接上镇痛泵的瞬间，那人突然鲤鱼打挺地挣扎起来，扯着嗓子喊某个女人的名字。
"给他上约束带。"林夕的声音像手术刀划过冷空气，"小苏，给心内科打电话，说我们这里有个不典型心梗患者需要会诊。"她边说边往外走，橡胶地板上留下几枚带血渍的脚印，很快被保洁员拖成淡粉色的涟漪。
留观区的日光灯管坏了两根，明明灭灭地照着墙上的母婴宣传画。陈雯雯蜷缩在三号病床，羊水浸透了浅蓝病号服，却执拗地抓着床栏不肯躺下。林夕触到她腹部硬如木板的宫缩时，孕妇突然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医生，能不能......别让我丈夫知道？"
胎心监护仪的曲线在潮湿空气里剧烈波动。林夕瞥见病历本配偶栏的"丧偶"字样，棉签蘸着的碘伏在孕妇肚皮上画出一道颤抖的金线。"你今早应该做过产检，"她将超声探头压在妊娠纹上，"B超显示胎盘位置正常，为什么隐瞒规律宫缩？"
玻璃窗突然被狂风拍得哐当作响，陈雯雯的眼泪和冷汗一起落在枕头上。胎心音在暴雨声中时强时弱，像条随时会断的琴弦。"他在消防队......上个月处理化工厂泄漏......"孕妇的手指几乎要掐进林夕手臂，"医生说孩子可能神经管畸形，可是他......"
监护仪尖锐的报警声打断了哽咽。林夕看着胎心率从160骤降到110，转头对护士喊："准备紧急剖宫产！"沾满耦合剂的手摸到孕妇后背，触到一片异常的湿冷，"等等！她颈静脉怒张，快去查D-二聚体！"
话音未落，抢救室的警铃再次炸响。林夕把孕妇交给赶来的产科主任时，看见苏棠举着CT报告单朝她狂奔，纸页在潮湿的风里猎猎作响。"林主任！胸痛患者主动脉CTA显示Debakey I型夹层！"
林夕的白大褂擦过走廊里转运床的金属栏杆。唐建军此刻安静得可怕，监护仪显示血压已降至85/50mmHg，可他的瞳孔还保持着对光反射。这异常的反应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什么蛰伏在记忆深处的阴影正在苏醒。
"准备硝普钠静脉泵入，"她掀开患者眼皮查看结膜，"联系手术室空台，跟血库要6个单位红细胞......"话音戛然而止。患者左手无名指有道新鲜的环状淤痕，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眼。
"患者女儿在门外哭了一个小时了。"护士递过签好字的病危通知书，"说是单亲爸爸，女儿刚考上医学院......"
林夕的手抖了一下。八年前同样的暴雨夜，监护仪的长鸣声中，妹妹的手也这样苍白冰冷。她深吸一口气，橡胶手套紧绷的触感拉回现实："给β受体阻滞剂，控制心率在60以下。小苏，你来说说Debakey分型？"
苏棠的喉结动了动："I型是破口在升主动脉，累及主动脉弓......"
"停。"林夕突然抓住患者右腕，"触诊桡动脉搏动减弱，左下肢皮温比右侧低2度。"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报警，她看着血压数字继续下跌，"夹层正在向下撕裂，立刻送导管室！"
平车碾过走廊积水的地面时，林夕听见唐建军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那声音像极了她妹妹临终前的喘息，带着不甘心的气泡音。她下意识地去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那是妹妹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笔帽上的划痕至今仍会刺痛指腹。
"家属！患者最近有没有受过外伤？"林夕在电梯门关闭前最后三秒冲外面喊。穿校服的女孩扑到正在闭合的门缝上："爸爸今早帮邻居搬家具......"
电梯开始下行。林夕看着数字跳变，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扯开患者病号服，在右侧锁骨下方发现一片新月形瘀斑，边缘已经泛出黄绿色。
"不是Debakey I型。"冷汗顺着脊柱滑下，"这是假性动脉瘤破裂引发的逆向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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