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东海论道（上）
暮春时节的东海王府正厅，香檀袅袅中浮动着玉案上的《尚书》竹简。十八岁的东海王司马毗身着月白儒衫，指尖轻轻抚过案头新刻的《孟子》，抬眼时眸光如星子坠入深潭：“司空以为，何者为‘主’？何者为‘民’？二者与天下之关系又当如何？”
铜漏滴答声里，张华手中的茶盏骤然泛起涟漪。这位以博闻强识著称的司空，此刻银须微颤，青衫下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三年前在金墉城初见时，他曾为这个被废黜的皇太孙撰《哀策文》，却未料今日竟要面对如此惊世之问。
“殿下可知《庄子》有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山简的青铜酒爵叩在漆案上，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自汉魏以降，田亩兼并已成积弊，若骤然改制...”他的目光扫过厅中众人，最后落在杨婉清腰间的双鱼玉佩上——那是先帝亲赐的定情之物。
杨婉清忽觉一阵眩晕，袖中《盐铁论》竹简滑落，露出一角沾染暗红斑迹。昨夜左芬送来的胭脂盒静静躺在案头，她鬼使神差地用指尖蘸取，却见朱红在《孟子》“民为贵”三字上晕染成诡异的孔雀蓝。
萧若兰的素手悄然按在剑柄，这位出身将门的郡主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若遇明主，当效死力。”此刻少年世子眼中的光芒，竟让她想起建安七子诗中“生民百遗一”的悲怆。
杨婉清袖中的《盐铁论》被攥得发皱。自太康元年随叔父杨珧归晋，她见过太多士族奢靡，也听过百姓歌谣：“局缩肉，数横目，中国当败吴当复。”此刻望着司马毗案头新抄的《潜夫论》，她忽然想起王符那句“国以民为基”。
荀勖的冷汗浸透了中衣。这位曾助司马昭定策的中书监，如何听不出“民贵君轻”四字背后的惊雷？他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恍惚看见景元年间钟会谋反时的血色月光。
“司空可知，”司马毗忽然起身，广袖拂过案上《管子》，“桓公问政于管仲，答曰‘政之所兴在顺民心’。”他的声音如寒泉破冰，“商汤祈雨桑林，周武散财鹿台，皆是以身为牲，换得百姓安宁。”
张华手中的茶盏终于落地。这个自幼熟读《资治通鉴》的老人，如何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古训？但此刻他分明看见，少年世子眼中倒映着整个天下的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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