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泥脉初醒

夜幕未褪,李迅摸黑起身,陶碗里的田泥已凝成硬块——这是母亲在他离家前夜,用荷叶包着塞进包袱的,里面还混着虎娃偷偷埋的铁核桃碎。

指甲缝里的黑土结晶正簌簌掉落,像撒了把碎钻在补丁摞补丁的被褥上,每一粒都映着灶膛里的残火。

他蘸着窗台上的晨露将泥敷在指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嗤笑:“废灵根还玩泥巴?不如趁早去外务堂扫茅房!”

张启的声音混着月魄沙的檀香味飘进来,晨雾中,他袖口的金线稻穗纹格外刺眼,与李迅包袱里父亲用镰刀刻的“莫怕”二字形成诡异对照。

李迅捏紧陶碗,碗底还留着母亲的指纹印——那是去年冬夜,母亲在油灯下揉育灵灰时留下的,每一道纹路都像极了稻田里的排水渠。

远处传来山鸟的啼叫,却让他想起虎娃抱着木镰刀追牛车的哭声,眼泪滴在车辙里,竟比月魄沙更亮。

檀香缭绕的法堂内,青铜香炉飘出的烟霭在穹顶聚成云雷纹,李迅却在其中看见父亲用镰刀划在谷仓的防鼠符。

长老指尖的灵气化作悬浮的金色稻穗,穗尖的光痕像极了张地主家轿帘的绣纹,却没有父亲晒谷场刻的囤粮阵温暖。

当张启周身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时,少年故意提高声音,玉牌碰撞声在梁柱间回荡:“五灵根也配坐前排?当心把地脉灵气都吸去长稗草!”

笑声如石子投入湖面,李迅看见几个杂灵根弟子缩成一团,他们补丁上的稻穗纹都朝着地面。

他掌心的稻穗纹突然发烫,窗台上的晨露顺着纹路聚成微型犁沟,与腰间典籍的血色书脊遥相呼应——那道暗红,是三年前父亲蹲在门槛数铁核桃时,掌心被核桃壳划破留下的血渍,每一颗核桃都沾着青岚山的晨霜。

“灵根无贵贱。”长老皱眉开口,目光却在李迅腰间的《地脉初窥》上多停了一瞬,书页间渗出的稻香与月魄沙的檀香味在空气中对峙。

张启的冷笑更盛,金穗纹在领口晃成一片:“长老可知道他用三筐铁核桃换了本破书?山民就是山民,以为种地能种出仙途!”这话像把钝刀,割开了李迅的记忆——那个秋夜,父亲在月光下数核桃,老茧刮过核桃壳的声响,比法堂的寂静更刺耳。

那些铁核桃,本是虎娃攒了半年的“御剑飞絮”,说要换个真正的剑穗。

膳食房的青石板地面泛着冷光,李迅的竹筷悬在碗上方,灵米的微光映出他眼底的血丝。

邻桌的议论声混着蒸笼热气飘来:“外门执事发了减半令符,杂灵根的月贡灵石砍成三块,反正他们开灵失败率九成——”说话的弟子袖口绣着半朵金穗,玉勺柄上刻着小小的“张”字,正是张启的跟班。

“啪!”张启的玉碗重重磕在李迅对面,碗底的月魄沙渗出幽蓝,瞬间染浊了灵米的金光。

“敢用农家土气污了我的灵膳?”他擦了擦嘴角,月魄沙的磷光在下巴晃成光斑,“我爹捐给宗门的月魄沙能填后山灵田,足够买下你整个破村子——就你娘喝的育灵灰,在我家马厩里不过是垫脚石的废料!”

李迅看着自己碗里的灵米一颗颗沉底,忽然想起去年秋收,张地主家的马车碾过他家稻田,十六道车辙里全是这种幽蓝粉末。

父亲蹲在田边抽了整夜旱烟,火星明灭间,他看见父亲脚后跟上的冻疮疤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和张名碗底的月魄沙一模一样。

母亲的咳嗽声从草房传来,混着灶膛里育灵灰的土腥,比此刻膳食房的檀香更真实。

后山的风带着铁锈味,李迅站在悬崖边,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张启的风刃术卷着砂石袭来时,他本能地摆出父亲教的“护苗式”——双臂交叉如竹篱笆,袖口露出的桃核绳结上,还粘着离家时虎娃抹的泥巴,那是母亲用雷击木刻的平安符。

指甲缝的黑土突然迸出微光,在身前凝成半透明的犁沟护盾,每道沟纹都暗合着父亲犁田时的步法。

“就这点本事?”张启大笑,指尖的风刃比之前长了一倍,刃口泛着月魄沙的幽蓝,“听说你爹为了给你换灵石,大冬月去青岚山背柴,结果摔断了镰刀把?不如我送你点月魄沙,让你们全家早点去给我家灵田当肥料——”

这话像惊雷劈开云层。李迅眼前闪过那个暴雪夜,父亲背着山柴进门时,草鞋带子上结着冰碴,脚后跟上的冻疮疤裂出血口,在青砖上踩出暗红的脚印。

母亲坐在床头咳得直不起腰,手里攥着虎娃的木镰刀,刀把上还刻着歪扭的“哥”字。

他低头看见掌心的稻穗纹在滴血,血珠落在悬崖边的野稻草上,竟催生出金黄的穗尖,穗粒上凝着的,分明是父亲磨镰时迸出的火星子。

“你骂我可以,”他声音发颤,却死死盯着张启的眼睛,指节捏得发白,“但别碰我的土地。”

当张启的风刃即将贯穿他胸膛时,怀中的灵种晶体突然炸裂——那是去年秋收,他在晒谷场捡到的谷粒,当时父亲说这粒谷“沾着土魂”。

千万粒金芒如种子迸发,在悬崖壁上刻出巨大的稻穗图案,每道穗纹都渗出地下水,形成微型的灌溉网络,水流声竟与老槐树的根须生长声同步。

李迅听见脑海中响起父亲的磨镰声,“嚓——嚓——”,刀刃与石头碰撞的节奏,竟与地脉流动的频率完全吻合。

他抬起手,指甲缝的黑土化作细流,在掌心聚成微型梯田,每道田埂都刻着父亲教他的“叠土三诀”。

张启的风刃陷入层层土浪,刃口的月魄沙被黑土吸收,悬崖上竟开出几朵极小的稻花,花瓣透明如晨露,里面映着张启惊恐的脸——他腰间的金穗玉牌,不知何时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和李迅镰刀木柄上的凹痕一模一样。

“不可能……”张启后退半步,鞋底的月魄沙在岩石上留下幽蓝脚印,却被黑土迅速吞噬,“你不过是个泥腿子——”

李迅没说话,只是盯着悬崖下的荒地。

那里的黄土正在变黑,野稻的根须正顺着他掌心的血迹蔓延,像极了母亲在旱田补种时的场景。

千里外的家乡,老槐树正有一片新叶飘落,叶脉间显化出“护苗三式”的修炼要诀,而虎娃正把这片叶子贴在树洞上,对着树心喊:“哥,老槐树开花了!”

回到木屋,李迅盯着陶碗里重新湿润的田泥。指尖的黑土不再结晶,反而与悬崖上的野稻汁液融合,形成了会呼吸的泥团,里面还缠着几根老槐树的细根——那是虎娃用口水粘在树洞里的“御剑飞絮”,此刻穿越千里来与他的灵根共鸣。

窗外传来脚步声,张启的跟班压低声音:“执事说要取消杂灵根的听法资格,反正他们开灵失败——”

他摸了摸腰间的典籍,父亲刻的“莫怕”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书页间渗出的稻香,与陶碗里的泥团气息融为一体。

忽然想起测灵殿修士欲言又止的话:“黑土金穗,需以本命田土温养,但若被月魄沙侵蚀……”李迅握紧陶碗,指节发白——原来矛盾从来不在灵根优劣,而在有人妄图让黑土永远埋在阴影里,让金穗独自承接阳光。

月光从木窗漏进来,在地上投出稻穗状的光斑。李迅解开包袱,取出母亲烙的麦饼,饼皮上的耕纹已被体温捂得模糊,却依然能辨出父亲犁田的轨迹。

他忽然明白,所谓灵根,从来不是玉板上的金色稻穗,而是脚底的泥巴、手里的镰刀,和心中永远不倒的田埂。

这一夜,他梦见自己站在化玄门的灵田前,张启的金穗灵根正在枯萎,玉牌上的裂痕蔓延成稻田里的干涸沟渠,而他脚底的黑土却长出了参天稻穗,根须穿透了宗门的符文石壁,在山脚下的荒地里,抽出了第一缕新芽。

那些被月魄沙污染的土地上,正绽放出带着泥腥味的稻香,比任何高阶灵膳都更耀眼——因为每一粒稻穗里,都藏着父亲磨镰的火星、母亲捶衣的露水,还有虎娃藏在老槐树洞里的、永远发着光的“御剑飞絮”。

当晨雾再次漫上山门时,李迅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与父亲在晒谷场画的囤粮阵分毫不差。

他摸了摸镰刀的裂痕,那里还沾着悬崖上的野稻汁,黏性的液体正在修补木柄的凹痕,像极了母亲用米汤粘补陶罐的手法。

远处,张启的咒骂声传来,却被山风吹散,只留下老槐树的沙沙声,那是土地在低语,也是泥脉在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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